“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和路儿还有这段缘分。”林西这么说丝毫不觉得心虚,反正当时又不是他干的。
“其实之前路儿便想过来向皇兄道谢,只是路儿怕打扰皇兄养病,所以迟迟未来。”
“那只猫儿现在可还好?”
“好着呢,比之上次皇兄见它,又圆了不少,像个球儿一样。”
“那下次路儿过来,也把它带来,我也很喜欢猫儿。”
“好。”
弄清楚心中疑惑,林西又和林路聊了会儿天,大约呆了一炷香的功夫,两姐弟便离开了东宫,期间一直是林西和林路说话,林清几乎没有言语,就安静在一边听着。
正午时分,外出的杨潇终于回来了,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负责案件侦查的刑部员外郎胡高,以及负责验尸的仵作季秋。
“尸体在何处?”
“回殿下,尸体已经腐烂发臭,现正在院外放着。”
林西点点头,让春喜帮他更衣,招呼众人来到了院子里。
刚刚来到院子,林西便闻到一股恶臭,胃部本能地翻腾起来,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棉花,塞进鼻孔里,这才走了过去。
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林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死者的头部完好,颈项也没有勒痕,伤处主要集中在躯干部分。尤其是左胸,胸口被掏了个大洞,伤口极为不规则,就像是利爪穿透身体以后,在他体内转了一百八十度,才将他的心脏硬生生拽了出来。
林西转头看向汪桥,道:“汪院使过来看看,这是死后伤,还是死前伤。”
虽然他喜欢看侦探类的影视剧和小说,但并未涉及过法医学这种专业类的知识,所以只能求助于汪桥。
汪桥来到尸体前,学着林西一样蹲了下来,仔细查看着伤口,过了好半晌才说:“殿下,这应该是死前伤。”
林西点点头,转头看向仵作,问道:“狼毛是在何处发现?”
季秋神情有些惶恐,连忙答道:“回殿下,是在死者伤口处。”
“我说的是具体位置。”
季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饶道:“殿下饶命,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全靠小人养活,求殿下饶命、饶命啊!”
林西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变冷,强忍着晕眩,慢慢地站起来,道:“谁派你来的?”
季秋的身子一僵,再次大声喊道:“殿下饶命,小人不能死,殿下饶……”
杨潇看出不对,扬起刀背砸在他的后脑上,阻止他再说话。
季秋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杨潇单膝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降罪。”
“你确实有错,不过现在本宫正值用人之际,此事便记下,待这起案子尘埃落定,再行发落。你派人出宫门,四下看看,可有可疑之人在附近徘徊。”
“是,属下遵命。”
“起吧。”林西转头看向员外郎胡高,淡淡地问道:“员外郎,他可是刑部的仵作?”
胡高似是刚刚回神,连忙答道:“殿下明鉴,他确是负责这起案子的仵作,但他为何如此做,目的为何,微臣一概不知啊。”
“目的为何?”林西淡淡地笑了笑,道:“京中流言员外郎不曾听说?”
胡高脸上的表情一僵,道:“殿下,那都是心怀叵测之人的构陷,微臣怎会相信,还请殿下明鉴。”
林西淡淡地看着他,道:“看来员外郎是听过了,既然听过,又怎会不知他目的为何?”
胡高跪倒在地,道:“殿下,微臣当真一无所知,但确有不查之罪,微臣甘愿领罪。”
“员外郎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和皇上作对是什么下场,刑部侍郎江淮和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曹营,都是看得见的例子,想来员外郎不想成为下一个他们吧。”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胡高低垂着头,林西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肢体语言可以看出,他听进了心里。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古人云‘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想来这些话,员外郎都听过,也应该知晓该怎么做。别以为本宫生来体弱,便会早死,说不准那些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人,会先死在本宫前面呢,毕竟‘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说是吧。”
底下的官员为什么对林西被封太子不满,究其原因,一是他任性妄为、不学无术,二是他体弱多病、难堪重任。
前一条还好说,在于后天培养,毕竟再顽劣的人也有学好的可能。但第二条却不行,因为那是天生如此,若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怎会一拖就是十几年。
古人常说‘天命不可违’,这是林西做太子最大的阻碍。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林西,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看得如此透彻,真是不容小觑,难道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慧极必伤?
“是是,殿下说的是。”胡高连忙应声,却又警觉不对,道:“不是,不是,殿下明鉴,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还请殿下明察。”
“本宫给员外郎思量的时间,员外郎不必急着回答。”
林西说完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汪桥,道:“汪院使可能查出他体内是否被下了méng • hàn • yào之类的mí • yào?”
汪桥面露为难之色,道:“回殿下,这恐怕有些难。”
mí • yào不是毒药,以古代的检验技术很难查出,汪桥并不是推脱。
“其实查不查得出也无所谓,我心中已然有数。汪院使帮我检查一下,死者体内可有狼毛。”
汪桥为难地说道:“殿下,这要如何检查?”
林西淡淡地说道:“开膛破肚。”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他们还从未听闻查案要将尸首开膛破肚的。
“诸位莫不是以为本宫这般做是对死者不敬?”
众人对视一眼,虽然未曾说话,但表情已经告诉林西答案。
“恰恰相反,我这般做目的是为死者伸冤,还死者一个公道,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敬!”
林西的话铿锵有力,就像一击重锤敲击众人心上,让他们久久无法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林西方才再次出声,道:“汪院使可愿意执刀,为他讨一个公道?”
汪桥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臣遵命。”
这个时代并没有专业的手术刀,但汪桥还是有一套工具,虽然没有手术刀美观,但用起来相差不多。
经汪桥检查,死者胸腔内确有毛发,不过只集中在一个地方。
确定自己的想法后,林西让汪桥又缝合好刀口,吩咐人将尸体送出宫,找个地方单独保管,林西便带着众人一起进了正殿。
“诸位坐吧。”吩咐春喜给众人上茶,林西看向胡高,道:“劳烦员外郎将所有死者的资料拿给我。”
胡高连忙应声,将手上的案卷递给林西,道:“殿下,这是此案的案卷,截止到昨天侦办的记录都在这儿。”
林西点点头,将案卷拿了过来,仔细翻看着。
林西看得出神,直到所有案卷全部看完,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看案卷,员外郎带人走访了死者身边所有人,却未曾找到四人的关联,是吗?”
胡高有些神思不属,林西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连忙说道:“殿下,微臣无能,还请殿下恕罪。”
“不说旁人,单说光禄寺少卿常伟志和督察院经历胡辉民,他们两人是同年参加春闱,而且都是榜上有名,不同的是常伟志是二甲进士,而胡辉民是三甲同进士。”
胡高一怔,随即请罪道:“殿下恕罪,微臣疏忽,并未察觉。”
林西并未说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胡高被看得一阵紧张,冷汗不知不觉间冒了出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跪下时,林西移开了视线。
“四人老家相距甚远,若有关联,也定是在入京之后。杨指挥使,待会儿你去吏部查一查案卷,看看另外两人是否也在同年参加春闱。”
杨潇领命道:“是,殿下。”
林西再次看向胡高,问道:“案卷中写到,案发现场杂乱不堪,桌倒椅翻,东西散落,可是真?”
胡高如坐针毡,听林西问话,忙答道:“回殿下,确实如此。”
“不对。”林西直接否定了胡高的话,道:“那只是假象。”
紧张的胡高只听到了‘不对’两个字,焦急地解释道:“殿下,现场确是如此,微臣并未撒谎,跟随微臣去查办此案的差役,都能为微臣作证。”
“员外郎不必紧张,我并未说你撒谎,不过现场确实有人撒了谎,这个人就是凶手。他故意将现场弄得杂乱不堪,就是制造两人打斗的假象,而事实并没有。”
见林西如此笃定,汪桥好奇地问道:“殿下为何会有此判断?”
林西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汪院使是除我之外,观察尸体最仔细之人,可有发现有何异常?”
“这……”汪桥皱眉回想了一下,无奈地笑着说道:“还请殿下明示。”
林西看向杨潇,问道:“杨指挥使,若两人纠缠、打斗,身上何处的伤最多?”
“手臂,打斗之人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防御。”
“没错。可尸体手臂上只有一处利爪的抓伤,还是在左臂上,我刚刚查看过他的双手,右手上的茧多而厚,说明他并非左撇子,若是要防御,也应该是抬起右手才对,这是一处疑点。”
“也有可能凶手在他左侧。”杨潇提出猜测。
“确有可能。”林西点点头,认同了杨潇的猜测,道:“所以我们来说说第二个疑点。若确如员外郎所说,案发现场桌倒椅翻,那边说明两人缠斗时间不短,可他身上除了几处擦伤外,却并没有碰撞导致的淤伤,这是否有些不妥?”
杨潇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道:“不妥,大大的不妥!”
而此时汪桥也反应了过来,不禁赞叹道:“殿下洞察秋毫,臣等佩服!”
“之前我曾询问过汪院使,死者身上的伤是死前伤,还是死后伤,汪院使说是死前伤,所以我可以由此推定,死者是在失去意识后,被凶手杀害,诸位应该没有异议吧?”
在场众人摇摇头,表示赞同林西的话。
“既如此,我来说说这第四个疑点。就死者胸口的伤口来看,若是凶手真的是狼妖,那应该是他伸出利爪刺进死者的胸口,然后以这个方向在他胸腔内搅了一圈,若是真要留下毛发,那应该是分散的。”
林西边说,边比划着,随后接着说:“而之前我让汪院使打开了死者的胸腔,确实找到了一些毛发,却只集中在一处,显然这是矛盾的。”
杨潇听完林西的话,皱着眉头说道:“殿下的意思是,那些狼毛是有人事后放进死者体内?”
林西点点头,道:“刚刚我也看了其他伤口,并未发现狼毛,想来是被仵作清理了出来,好在胸腔内的狼毛没被清理,否则还真下不了结论。”
汪桥接话道:“所以狼妖是假,这一切幕后黑手设下的阴谋。”
“显而易见。凶手定制了一副特殊的凶器,形如利爪,锋利无比,能轻易刺穿人的身体。他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死者下药,且没有防备地喝下去,很有可能凶手是他们认识且熟悉的人,所以找到他们几人的联系,是侦破这起案子的关键所在。”
杨潇闻言起身说道:“属下这就去吏部。”
“莫要心急,我还没说完。”林西好笑地看着杨潇,道:“你让人去案发现场看一看,看看门窗上是否有新鲜的刮痕,在什么位置,附近草丛可有很细的绳子。切记,定要仔细观察。”
“是,属下谨记。”
“嗯,暂时就这些,你先去办吧,我再研究一下案卷。”
“是,属下告退!”
林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抬眼看向胡高,道:“员外郎多日奔波,实在是辛苦,索性就在东宫住下吧,也好与本宫好好讲讲案子。”
胡高心里更加惶恐,道:“殿下言重,为朝廷办事,是微臣分内的事,实在谈不上辛苦。况且微臣身份卑微,怎能留宿宫中,这不合规矩。”
“本宫未曾大婚,这东宫中也没有宫女,员外郎留下又有何不可?”
不给胡高拒绝的机会,林西看向春喜,道:“收拾间客房,让员外郎住下。”
“是,殿下。”
春喜从头看到尾,虽然还有些许地方摸不着头脑,却也大致明白了。这胡高和季秋一样,进东宫的目的不纯,很有可能是心怀不轨,听到林西的吩咐后,很快便了解了他的意思。
春喜来到胡高近前,道:“员外郎请。”
胡高虽然万般不情愿,可在这东宫之中,他根本没有话语权,就好似他的顶头上司江淮一样,最后还不是被送进了死牢。相较于牢房,住在东宫应该要舒服许多。
胡高起身行礼道:“谢殿下隆恩。”
被人软禁了,还要感恩戴德,这就是权势。
“员外郎为林国鞠躬尽瘁,本宫自然不会亏待员外郎。”林西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员外郎莫要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好好思量思量,我等你的答复。”
胡高自然明白林西话中的意思,道:“是,殿下,微臣告退!”
胡高刚刚离开,殿外便走进来一名锦衣卫,行礼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何事?”
“方才属下奉命在外巡视,发现数名内侍和宫女在外鬼鬼祟祟,属下便将其带了回来。”
“仔细查问,看看他们都是哪个宫的奴才,让他们主子过来领人。”
“是,殿下。”
待锦衣卫出门,汪桥方才出声说道:“殿下为何会怀疑那仵作?”
“汪院使,你看我这面相,可是凶神恶煞?”
汪桥摇摇头,道:“殿下的相貌是诸多皇子中最拔尖的。”
“我方才问话的语气重了?”
汪桥再次摇摇头,道:“殿下语气温和。”
林西淡淡地笑了起来,道:“我既不是凶神恶煞,语气又不重,他若不心虚,何至于此?”
“殿下说的是。”汪桥顿了顿,接着问道:“那殿下为何怀疑员外郎?”
“我只让杨潇去拿案卷,和抬尸体回来,并未吩咐带办案的官员和差役,他们跟来要么是父皇指派,要么是自我举荐,我更倾向后者。那仵作虽然上了年岁,却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干不了大事,所以身边得跟着一个给他吃定心丸的人,这个人除了员外郎,不做他想。”
汪桥由衷赞叹道:“殿下英明!臣佩服!”
“这次还多亏了汪院使,不然我说的话很难让人信服。”
“辅佐殿下,是臣分内之事,以后殿下有何事,尽管吩咐便可。”
“别人不好说,但我是真离不开汪院使,故而以后麻烦汪院使的地方多着呢。”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
两人说话间,殿外传来通禀,道:“主子,庆公公求见。”
“进。”
话音刚落,余庆从门外走了进来,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多谢殿下。”
“庆公公来此,可是父皇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