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禹生怕冯子都难堪,赶紧斥道:“你怎么说话的。”又赔笑道:“冯君别与他一般见识。”
冯子都只是微微扬了下嘴角,思忖一会,道:“这事不必太在意。”
霍云烦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派,忍不住呛道:“怎么能不在意,皇帝要追究的。”
冯子都沉下脸,冷冷瞥他一眼。霍禹见状,赶紧对着霍云斥道:“你别插嘴,听冯君说。”
冯子都眼神中闪过一丝鄙视,不紧不慢说道:“按照故大将军定下制度,乐平侯奉旨领尚书事,自然要与皇帝分忧。收到奏报,需分出轻重缓急,择些要紧的上呈皇帝,其余的可以由尚书台处理。所以,将朔方奏报留档并未逾制。皇上问起,只需说明留档的理由便可。
他停下稍稍想了一会:“理由嘛,就说这次边争因误会而起,边郡自可处置,并无战端蔓延之虑。当下朔方边争已然平息,理由也就更充分了。不过,那个当朝丞相魏相与我霍家有龃龉,不可不防。”
霍禹听他这么一说,再细细揣摩,甚是佩服,由衷赞道:“冯君果然睿智。”又叹息道:“听闻魏相准备给皇帝上疏,要削损霍氏权势。之前韦贤任丞相多好呀。”
霍云咬牙道:“那个魏相去了宣室殿就没有好事,早晚将他除掉。”
霍禹乜斜他一眼,道:“你可不能乱来啊。”
霍山只要能推卸责任就好,这下心情放松,调侃起了霍云。未几,三人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冯子都压根就瞧不起这几个人,便起身出门,来到庭院中。长安八月的傍晚已经有些凉意,他衣着单薄,不禁打了个寒战,但也不想回屋,于是拢起双袖,任凭秋风吹动长发。
霍光死后,他就觉察到皇帝在逐步削弱霍家的势力,而且坚定不移。现在,他最担心的事也来了,从宫内传出消息来看,刘询已下决心废止副封。
冯子都内心由衷敬佩大将军霍光。霍光当年辅弼幼主,凭借所谓“成王不疑周公”,设立了副封制度,说是替皇帝分忧。
按此制度,吏民上书,须有正副两封,先由领尚书事的官吏将副本一遍,如果认为所言尚可,则奏之,不可,则摒去。皇帝能否看到吏民上书,决定权尽在领尚书官员手中,而掌管尚书事的,必是霍家人。
“废止副封”,无疑是撤掉了霍氏搁在皇帝与吏民之间的屏障。霍氏毒杀许皇后之事,朝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此前碍着霍光的权势,无人敢奏,奏了也无法直达皇帝。如今副封取消,一旦有人告发,霍家无法像霍光当年那样肆意阻拦。
“刘询对许皇后之死从未怀疑?”冯子都摇摇头,他相信皇帝只是隐忍不发,等待时机。
他又想,如果皇帝拿到证据,确定是霍显指使人谋害皇后许平君,会如何处置霍氏。是顾念霍光拥立之功而放过一码,还是赶尽杀绝?当然,他一直是往最坏的结果去想,所以要不遗余力掩盖这件事,至少不能让人找到证据。
未雨绸缪,他也为霍氏设想了三条出路,上策是结党摄政,权倾朝野;中策是审时度势,附庸皇权而求自保;下策就是谋反,取而代之。但这一切,又能与谁商议。
冯子都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百般无聊,双眸漫无目的的巡睃四周。一低头,却见一只小青虫从草丛中飞出,透明的薄翼在阳光中折射出绚烂的色彩。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目光随着小青虫移动。小青虫忽起忽落,不一会,又飞进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他低声吟罢,旋而沉思,“这小青虫虽然生命短暂,但美丽、自由、快乐。倒是我们,叹其苦短,自己却终日沉浸在忧虑和伤感中。”不由得长叹息。
这时,他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裙裾飘舞声,回头看去,霍显笑盈盈的站在那里。
多年来,他一直将自己藏在冷漠的躯壳里,只有这个女人让他感到了温暖和安逸。
“我或许只是因为她而努力舞动翅膀,苟且的活着。”他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却又使劲呡住嘴,挤出几分笑容。
霍显走了过来,依偎在他怀中,仰起脸,双眸迷离,说道:“风寒,别着凉了。”
冯子都温柔地搂住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