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指一松,只听“咻”得破风声响起,而后“叮”得一声,那枚羽箭径直飞过刘进忠的头顶,牢牢钉死在紧闭的门扉之上。
刘进忠背后吓出了一层冷汗,忙不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劝道:“主子爷,今日上元佳节,您可别为着些不相干的人动怒,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啊。”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阒静。
半扇雕花木窗敞开着,有料峭寒风自外间吹来,将馥郁的龙涎香也吹淡了些,愈显清冷的雅间与街边的繁华胜景宛若两个世界。
良久,裴青玄乜了刘进忠一眼:“谁是不相干的人?”
刘进忠心下一颤,既觉着没说错,又觉得自己许是说错了,脑中糟乱一片,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磕着头求饶:“奴才愚笨,主子恕罪。”
他砰砰磕头不止,桌边的帝王并未叫停,只拿着块干净帕子慢条斯理擦着弓箭。
冷白月光从窗外照拂在他俊朗的眉眼,皇帝神色平淡,如寻常攀谈般:“你说,如何报复一个人,才能叫她痛入骨髓,生不如死?”
刘进忠磕头的动作猛然一顿,恍惚以为皇帝问这话,是在想法子整治自己,霎时面色煞白,两股战战,磕头的速度也更快也更用力:“奴才不知,奴才愚笨,还请主子恕罪。”
砰砰砰几声,额上很快就见了血,他痛得龇牙咧嘴,桌边之人却还是先前的温和口吻,自语喃喃道:“毁掉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够么?”
刘进忠怔了下,而后意识到这话应该不是对自己说的,那方才陛下说的要报复,也不是冲自己来的?
原本高高悬起的心松了下来,刘进忠大喜大悲,再次抬眼,脸上血和泪混乱流成一团:“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民臣服,谁敢叫您不顺意?若真有那不长眼的,只要您一句吩咐,奴才愿为您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尾音才息,上首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你倒是条忠心的好狗。”
刘进忠听着这笑,骨头发寒,面上愈发殷勤,弓身匍匐在地:“谢主子爷夸奖。”
片刻静默后,“说起来,现下的确有个差事要你去办。”
“主子爷您吩咐?”刘进忠忐忑抬脸。
只见那清朗月华般的男人停下擦拭弓箭的动作,那带着凉薄笑意的黑眸朝他面上投来一眼:“将李妩带来。”
刘进忠倏地睁大了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楚、楚世子妃?”
皇帝温煦轻笑:“耳朵不中用了?”
刘进忠猛地一个激灵,想到方才透过窗户看到的那对眷侣,忙从地上爬起:“奴才这就去,这就去请世子妃上来。”
刚背过身,身后又飘来皇帝磁沉的嗓音:“朕只见她一人。”
刘进忠身子一僵,刚想说“这怕是难办”,才扭过脸,就见皇帝漫不经心举起手中弓箭,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得,伴君如伴虎,难办也得办。
咬了咬牙,刘进忠转身离开雅间。
***
“好!再翻个跟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舞龙舞狮表演叫灯市中的氛围愈发热烈,围观路人叫好声不断。
街边阁楼,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阖上雕花格窗,一时间,外界的热闹与屋内的静谧温暖彻底隔绝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暖香愈浓。
那馥郁华贵的龙涎香气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李妩牢牢笼罩,纤长的眼睫轻颤了颤,她辨着传入耳朵的隐约嘈杂,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哪?陌生的环境叫她清亮的乌眸泛起迷茫。
她不是与楚明诚看舞狮表演么,为何躺在这……茶楼?
晕厥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她记起她与楚明诚正猜着灯谜,忽的一群舞龙舞狮的队伍朝他们这边跑来。
一开始她也颇有兴致地看了会儿,直到那戴着福娃面具的艺人向她和楚明诚走来,又是作揖又是翻跟头。
李妩还当这杂耍艺人见着她和楚明诚穿着富贵,特来讨赏钱的,便让楚明诚给些碎银子。
哪知才掏了钱,又有一头舞狮踩着锣鼓声跳腾过来,耳边是锣鼓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又被蹦来跳去的舞狮弄得眼花缭乱,待李妩捂着耳朵回过神,她与楚明诚已被拥挤的人群分开。
不等她去寻楚明诚,后颈忽的一阵刺痛,再然后就眼前发黑,失了意识。
思绪回笼,李妩心下沉沉,难道是遇到拐子了?
她忙从榻上起身,待抬眸看到眼前的场景,她呼吸一滞,手脚顿时发凉。
只见距她约莫三尺距离的榆木方桌上摆着酒菜,而桌边端坐的锦袍男人,肩背挺拔,手执酒壶,自顾自倒了两杯酒。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偏过脸,暖色烛光打在他白皙如玉的面上,无端给那双漆黑的眸色添了几分柔色。
裴青玄看着她,昳丽的眉眼温情含笑:“阿妩可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