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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2 / 2)

裴青玄眉尾稍抬:“多久?”

李妩沉吟:“这样大的事……”

“七日。”

裴青玄直接给她规定时限,长指轻划过那本红绸册子:“楚明诚那时应当已回来了,正好可以签下和离书。”

他望着她,薄唇噙笑:“朕很期待,七日后阿妩拿着和离书来见朕。”

李妩看着他那胜券在握的浅笑,从未觉得这人能如此可恨,心头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敢显露,只紧抿着唇上前抓过那两本册子,转身就走。

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才将走到门边,身后响起男人声音:“等等。”

李妩背脊一僵,蹙眉回头,语气微冷:“陛下还有何指教?”

“朕只是想提醒阿妩,不要再耍些告状之类的小孩子把戏,免得自讨苦吃。”

裴青玄漫不经心扫过那把束着柳色腰带的盈盈细腰,似是想起什么,薄唇微勾:“至于指教,这回就算了。”

李妩蹙了蹙眉,待转过身,猛然反应过来他后半句话里的深意,脚步不由顿住,脸畔也一阵发烫。

无耻。她咬紧了唇,手搭在门边时,一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回头冷冷道:“陛下还是别指教了,糟得很。”

撂下这话出了气,她压根不敢再看男人的脸,拉开门扭头就跑。

那两扇木门还吱幽幽地晃着,雅间内面如冠玉的年轻帝王垂下眼,看着搭在桌上的那只修长手掌,眉心轻折。

糟得很?骨节分明的指缓缓收拢,分明记得那日她纤腰弓得犹如拉满的弦,红唇虽紧咬得泛白,仍泄出两三声猫儿似的嘤咛。

两根指尖无意识轻搓了搓,再次看向那空落落的门口,他黑眸轻眯,小骗子,且等着。

***

早几日崔氏就收到李妩的口信,说是楚明诚出外差后,她便回来小住,是以早早就命下人将李妩出阁前所住的玉照院打扫得浑然一新。

如今好不容易盼的小姑子回来了,崔氏连带安姐儿、寿哥儿皆欢喜不已,亲自去门外相迎。

“姑母,抱抱!”

“抱我抱我,哥哥重!”

眼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一左一右举着手要自个儿抱,李妩哭笑不得,弯下腰:“好,都抱!”

她试着一边抱一个,没想到过了一个冬天,两孩子都重了不少,从前都能抱起,现下抱着还有些吃力:“看来你们俩这个年可没少吃。”

“可不是嘛,一个两个都吃成小猪了。”崔氏笑着,上前朝两孩子拍了拍手:“你们姑母进门连口茶都没喝呢,就要累着她,等你们爹爹下值回来,我可要告状了。”

李家大郎李砚书继承了李太傅严肃谨慎的性情,素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小时候李妩第一怕父亲,第二就怕这位长兄。如今父亲年纪越大,又当了祖父,倒没年轻时那般严肃,对孙辈更是和蔼可亲。而长兄升任刑部侍郎,专司刑罚诉讼之事,威严愈重,莫说这对小娃娃了,就连李妩和二郎李成远见到长兄黑脸,都得讪讪往后躲两步。

这不,一听到娘亲要和爹爹告状,两个小团子立刻不敢再闹李妩,乖乖叫ru母抱着了。

“长兄威严依旧,瞧把安姐儿寿哥儿吓的。”李妩转眸再看温柔如水的长嫂,轻轻笑了下:“小时候我和二哥背后还给大哥取诨名,叫他黑脸罗刹,还嘀咕过就他这脾气,哪家小娘子敢嫁给他?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他撞大运,娶了位这么温柔的美娇娘回来。”

“你呀,才回来就打趣我。”崔氏被说得粉面羞红,亲亲热热去挽她的手:“你的院子早收拾好了,咱们边走边说。”

李府不算太大,两进两出的院落,因着李妩已逝生母是江南人士,府邸也按照原先主母的喜好,修建装潢得清丽典雅,山石花木奇秀精巧,移步换景。李妩的玉照院在府邸西侧,小院外以粉墙围着,墙上种了大片的蔷薇花藤,可惜现下才初春,只有光秃秃的藤,若是初夏仲夏时分,蔷薇盛开,千朵万朵,煞是怡人。

崔氏是位体贴的长嫂,李妩出嫁这些年,这院子依旧给她留着,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打扫,好叫她随时回来都能住上。

李妩心里则是打算,再过两三年,安姐儿大了,就叫安姐儿住进玉照堂,小娘子有一处自个儿的院落,清静又自在。

一行人进了屋,素筝和音书没闲着,收拾着箱笼。

崔氏与李妩坐着闲聊了一会儿,见小姑子虽然说说笑笑,眉眼间却透着一阵憔悴疲色,只当她是有些累了,便带着两个孩子起身。

“你先在院里歇息,待到晚些父亲与你两位兄长回来,咱们一家人边吃边聊。”

“有劳嫂子了。”

“嗐,一家人说这话作甚,你能回来住,家里人都不知道多欢喜呢。”崔氏笑着点了点两个孩子:“前两日你没来,这俩小家伙追在我身后问了八百遍,姑母什么时候回来呀?就连你长兄也问,要不要派马车去国公府接你。我说哪像怎么回事,巴巴上门去接,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她随口说笑,却是误打误撞戳到李妩的心事。

若她真与楚明诚和离,可不就是要娘家的马车上门去接。

将长嫂与侄儿们送出玉照堂后,李妩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倚在廊庑柱子下,盯着那一整面枯瘠的蔷薇花藤出神。

七日。

七日之后就得给他答案。

他嘴上说得好听,给她选择,可她有什么可选的,若不和离,难道真拖着楚家满门去死?

她虽与赵氏有过节,但婆媳不和是内宅琐事,与整个楚国公府的兴衰荣辱相比,不值一提——何况李府危难落魄之际,全靠楚国公府的关系才得以好转,这份实实在在的恩情,他们李家没齿难忘。

和、离。

李妩嘴唇轻动,无声在舌尖念着这两个字,心下无比沉重。

两个时辰前,她还读着楚明诚那封盛满相思与爱意的书信,他盼着早日回来与她相聚,她也这般盼着。

可现在,她袖中静静躺着一份拟好的和离书,而她思忖着他从平阳归来后,她该如何提出和离。

她怎么开得了口?

楚明诚又如何会同意?

夫妻三年,鸳鸯交颈,琴瑟和鸣,这般感情,这般姻缘,哪是考虑七日,说拆就能拆,说断就能断的?

李妩心乱如麻,一丝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又化作凄冷绵密的秋雨般,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她的心被淋得湿透,萧瑟寒意一点点刺进肌肤骨髓,胸口快要被那苦涩的冷雨淹没、冲毁,就连眼角也不禁染上朦胧湿意。

那个人若是要报复她,那他做到了。

这份生离的苦痛,三年前她因他受过一遍,如今又要因他受上一遍。

日落西斜的晚风轻扬起她耳侧的碎发,李妩隔着衣袖捻着那本和离书,闭了闭眼。

也罢,她叫他尝了三年爱人背叛之苦,今时今日,这份与郎婿分离之痛,她受着便是——和离之后,她再不欠他。

至于楚明诚……

一想到他那张诚挚热忱的脸,李妩鼻尖泛酸,夫妻三年,就当做是一场安稳祥和的梦吧。

日后让父兄官场上多多照应着他,他也能按照赵氏的心意,娶位孝顺听话的新夫人,生儿育女,再不用再夹在她与赵氏之间左右为难。

不知不觉,远方天空铺满红霞,金红色落日笼罩安静清幽的小院。

崔氏派了丫鬟来请,说是父兄已经回来,一齐去花厅用晚饭。

李妩打了盆热水洗了脸,为着叫气色好些,略略施了层薄粉,颊边与樱唇都点了胭脂,她本就生得白,浅抹些颜色就娇美得桃羞李让。她又未曾生养,仍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的轻盈体态,温婉的栀子色裙衫将她衬得如初夏枝头的栀子花般清冷灵秀。

后院伺候的婆子见着她,都忍不住感叹:“小娘子真是半点没变,方才您远远走来,老奴恍惚以为回到您尚未出阁的时候。”

李妩淡淡笑了笑:“若真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那她一定提醒许皇后小心丽妃的陷害,提醒太子忍辱负重,莫要失了陛下的欢心。

若是太子没失势,李家也不会落败,长嫂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母亲也不至于缠绵病榻,早早撒手人寰,自己更不用与太子分离,待到及笄就能顺利嫁给他,永结同心。

哪至于到现下这般,宛如仇敌,互相折磨——

可惜,世上之事从无如果。

稍定心神,李妩将这些愁绪统统敛起,换做一副轻松笑颜,提步走进饭厅:“父亲,大哥大嫂,二哥……”

一袭苍松色儒士长袍的李太傅坐在首座,望着归家的小女儿,方才还肃穆的脸庞柔和不少:“回来了,入座吧。”

长兄李砚书坐在左边次座,朝妹妹略一颔首,语气和煦:“今日厨房做了好几道你爱吃的菜,你嫂子说得不错,病了一场的确清瘦了,这些日子在家可得多吃些。”

“阿妩,坐我这边!”二郎李成远亲亲热热招呼妹妹:“知道你回来,我还特地买了西市胡姬酒肆的葡萄美酒,今夜我们一起小酌两杯。”

“姑姑来这!”寿哥儿和安姐儿也纷纷朝李妩挥手,你争我抢地喊起来:“姑姑跟我坐!”

最后李妩坐在了安姐儿和寿哥儿中间,两个小团子都很满意,李成远则撇了撇唇:“小时候你和我可最亲的。”

若是几年前,李妩听到这话,大抵会驳一句:“才不是,我明明与太子哥哥最亲呢。”

可现下,她只朝自家二哥笑了笑:“待五月里郡主过了门,哥哥抓紧与她生个小娃娃,明年我就能挨着新的小侄子坐了。”

一提到嘉宁郡主,李成远霎时变成了羞答答小姑娘,耳根都染了红:“你乱说什么呢……还早、还早。”

“快了快了。”崔氏也笑着附和。

见嫂子和妹妹都打趣自己,李成远既羞赧,心里又止不住为嘉宁要嫁给自己的事乐了起来,一顿饭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李妩坐在俩孩子之间,时不时给他们夹着菜。

上座的李太傅瞧着小女儿照顾孩子们的温柔眉眼,不禁想起逝去的老妻,心下惆怅时,想到女儿女婿至今还未有子嗣,顿时愈发忧愁。

心底暗叹一声,他端起香醇葡萄酒饮了一杯,而后语气和蔼与女儿道:“彦之此番去平阳,预计何时回来?”

李妩目光闪了闪,搁下筷子,轻声答道:“今日已是离京第五日,再过六七日差不多就回来了。”

“六七日啊。”李太傅颔首:“也不算太久。”

“我还以为阿妩能住半个月呢。”李成远略显遗憾,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过两日庆国公府办春日宴,嘉宁会去,妹妹也与我一道去吧。”

李妩怔了怔,而后婉拒:“不了,春日困顿,哪都不想去,我就想在家待着。”

“啊?不会无聊么。”

“不会呀,难得有空能和父亲兄长下下棋,和嫂子说说话,还能陪安姐儿和寿哥儿一起玩。”李妩轻声说着,心里又不禁去想,若她和楚明诚和离,回到娘家之后便是这样的日子吧?

若是一直这般,的确挺无聊。自己还得好好考虑一下,和离后该何去何从,日后生活又是怎么个章程。

种种烦心事萦绕脑海中,李妩眼底都不禁流露出些许疲色。

她以为她将情绪掩饰得很好,然而晚饭过后,李太傅叫住她:“阿妩,陪爹下盘棋。”

虽然李妩现下只想回到玉照堂,躺在床上静心想想和离之事,但父亲都发话了,她只得强打起精神:“好。”

灯火幢幢,前往书房外栽种的一片翠竹倒影在窗纸上,竹影绰约。

父女俩围着黑白棋盘对坐,两厢安静良久,李太傅落下一子:“阿妩,你又输了。”

这是第三局了。

“父亲棋艺精湛,女儿甘拜下风。”李妩捻起那圆润温凉的棋子,一枚枚放回棋盒。

李太傅捋着长须,看着女儿:“你输,不是因为你棋艺不精,是你的心静不下来。”

握着棋子的手一顿,李妩垂下眼,沉默不语。

李太傅道:“是记挂着彦之?”

李妩抿唇,低低嗯了声。

“不必担心,好儿郎便是要四处闯荡,何况平阳距长安不算远。”李太傅安慰道。

李妩心下失笑,若真是因为这个,她何必忧心。

沉吟许久,她轻唤了声:“父亲。”

抬起头,那双澄澈乌眸定定看着李太傅:“陛下他…他待你还与从前那般敬重么?”

陡然听女儿提到陛下,李太傅神色微变,正色看她:“陛下宅心仁厚,知道我与你长兄曾经受得罪过,很是自责,是以对我们李家上下格外厚待。”

本来他还想说,若不是看在李家的颜面上,站错队的楚国公府早就和其他公侯朝臣一起被清算了,哪能像现在这般安然无恙。

但顾及到女儿与陛下曾经是那样的关系,怕叫女儿误解,他便没提这一茬,只拧眉看着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妩怔了怔,而后挤出一抹笑:“随口问问。”

实则方才有那么一瞬,她想请父亲帮忙,替她解了现下的困境。转念一想,许太后作为皇帝生母都无法劝住那疯子,何况自己父亲不过是个臣工。

若因自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男女□□牵连了全家老小,反倒得不偿失。

“父亲,女儿累了,想先回房歇息。”

“时辰是不早了。”李太傅看着女儿疲惫的脸,思忖片刻,缓声道:“阿妩,若是你婆母再寻你不痛快,就让你两位兄长登门拜访楚国公。他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约束妻房。”

李妩微愣,触及老父亲关怀的目光,既好笑又触动,忍了忍那莫名涌上的泪意,她笑道:“父亲别担心,女儿真的是因为累了,才有些心不在焉,与婆母无关。再说了,彦之一直是向着我这边的,婆母说我,他会替我驳回去。”

“那就好。”李太傅颔首道:“彦之虽说资质平平,但胜在踏实稳重,待你体贴。至于其他……小事的话,能忍则忍,若实在忍不了就回家来,我与你兄长自会替你撑腰。”

再没有比一个硬气娘家能叫出嫁女更安心的了,李妩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像回到十三四岁无忧无虑时:“爹爹,我知道了。”又屈膝行礼:“阿妩先回房休息,爹爹也早些歇息。”

李太傅已许久没听到女儿喊自己爹爹,好似自打出嫁后,称谓就改为更为稳重的“父亲”。

在棋盘前愣怔片刻,他舒展眉眼,轻笑:“这小丫头。”

***

在娘家的日子轻松自在,不用晨昏定省,不用被婆母挑三拣四,也不用喝那些稀奇古怪的补药,每日睡到自然醒,厨房里做的菜都是她爱吃的,闲着无事还能逗逗寿哥儿和安姐儿。

看着俩孩子蹦蹦跳跳的机灵劲儿,李妩忍不住想,或许跟哪个男人成婚都不打紧,有个孩子贴着心肝儿,往后的日子就足够变得充实忙碌。

若她能与楚明诚有个孩子……

她轻晃脑袋,现下这个情况,没有孩子简直是万幸,不然和离之后孩子的归属又是个头疼的大问题。

想到楚明诚,李妩一颗心又变得沉重。

明日便是七天之约的最后一日,如若楚明诚明日真的回来了,自己该如何与他开口?

真到这一刻,她开始期盼时间能慢一些,或者他的差事能多忙上两日……

就在思绪纷乱之际,音书满脸欢喜地走上前:“主子,世子爷回来了!他派刘顺儿来传口信,说是在春蔼堂给夫人请完安后,便来接你归家,叫咱们先收拾箱笼呢!”

李妩怔在原地,双耳嗡鸣不休。

他……这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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