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既已备妥,李妩心事也落下,疲惫脸上带着释然:“是得好好睡一觉。”
正当一家人准备散了,忽的外头传来管家匆忙禀报声:“老爷、老爷,陛下来了!”
霎时间,众人惊愕。
李太傅忙从黄花梨木交手椅上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肃声吩咐:“进来回话。”
老管家得了令,推门入内,面上难掩惊惶:“老爷,陛下来了,人已进了门,这会儿正在前厅——”
“不在前厅了。”
门口陡然响起的磁沉嗓音叫老管家背脊一僵,房内众人也都愣了一愣,待看到门口缓步而入的年轻帝王时,皆面露惊骇,匆忙行礼。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李家三位男人齐齐行着君臣之礼。
崔氏都吓傻了,还是李妩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忙与李妩一起行了妇人礼:“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不必多礼。”
皇帝嗓音温润,如玉脸庞一派清风朗月,视线扫过书房内李家人,待落到那道纤细的藕荷色身影上,略停了一停,而后不动声色挪开:“都起来罢。”
众人齐称:“谢陛下。”
李妩与崔氏退到一侧后,又特往后退了半步,以长嫂的身子挡住大半个自己。
李太傅迎上前:“陛下如何来了?府上奴才愚钝,也不知快些通报,怠慢陛下,实在不该。”
“老师不必如此客气。”身着烟墨色长袍的裴青玄虚虚扶了李太傅一把,面上一派学生对老师的敬重:“今日贸然前来,实是听闻老师病重,朕心忧不已,恰逢今日政务不多,便想着来府上探望,老师可莫怪朕唐突。”
“陛下关怀,老臣感激都来不及,岂敢责怪。”李太傅这会儿也挺头疼,女儿的事还没处理完,皇帝又突然莅临,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看了眼外头天色,他对外做了个请姿:“陛下,书房狭窄,不若去前厅坐着?”
裴青玄却是打量书房一圈,触景伤情般感怀一声:“朕还记得昔年来太傅府上,常与老师在此间对弈,那时也不觉得狭窄。不必去前厅,此处便好。”
李太傅蹙眉,心说昔年对弈与现在去前厅有何关联?只是皇帝都这样说了,也只得顺着他的意,转了个身引着皇帝上坐,又吩咐下人:“快去备茶。”
眼见皇帝高居上座,似要坐些时辰,崔氏作为内宅妇人不便多留,于是起身屈膝:“父亲,陛下驾临,定是有要事商议,那儿媳先行退下了。”
李太傅颔首:“去吧。”
李妩见状,也忙上前,很轻很快地说了句:“女儿也先告退。”
语毕,生怕被注意一般,她紧着崔氏的身形。
然而才将起身,就听长桌之后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阿妩且慢。”
一句“阿妩”叫得李妩毛骨悚然,脑中嗡嗡作响,他是疯了么?真是疯了罢!他如何敢在她家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亲热地唤她!
“阿妩……”崔氏扯了扯她的袖角,压低声音唤着,眼中盛满惊疑与担忧。
李妩脸上青白交错,强压着心下的惊惶,给了崔氏一个安慰的眼神,而后身形僵硬地转过身,朝上首之人屈膝,语气也是说不出的僵硬:“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并无吩咐,只是见到你也在府中,心下诧异。”他语气熟稔而平淡,目光坦荡,好似只是寻常寒暄:“你也是听闻老师病了,特来探望?”
李妩浓密眼睫颤了颤,心下几乎发出一声冷笑,她为何回来,他会不知?何必在这装相。
强压着心头腾腾直冒的愤怨,她垂眸答道:“回陛下,是。”
既然他要演,她就顺着他演,终归现下是在李家,谅他也不敢当着父兄的面将自己如何。
上头之人好似被她这个干脆利落的“是”噎住,半晌没回应,于是李妩继续道:“臣妇忽感不适,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还容臣妇退下歇息。”
她迫不及待想要远离他,以至于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的语气是那般不耐烦——
李太傅及李家二子、崔氏都暗暗捏了把汗,天爷呐,冷静理智了一个早上的阿妩,如何现下突然跟个滋滋冒着火星的爆竹似的。
这可是皇帝啊,她竟如此不耐地与皇帝说话!
李太傅只当女儿是心力交瘁致使情绪有些失控,连忙出来圆场,温和看向皇帝:“陛下,臣女身体不适,便让她先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