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低头埋进她馨香温软的脖间,咬牙低骂:“没良心的小混账。”
***
翌日清晨,天清气朗,风和日丽。
李妩从沉沉酣梦中醒来,望着头顶悬着的莲青色乌金云绣纱帐,脑中还有些混沌。
她好似做了个噩梦,梦里裴青玄潜入她的屋里,还说要把她留在宫里。
是梦么?那这个梦也太真实,太可怕。
“主子,您醒了么?太后那边已经起了,玉芝嬷嬷方才还说您这边收若是拾停当了,就去陪太后用早膳呢。”素筝清脆的嗓音在帐外传来:“奴婢进来伺候了?”
“进来吧。”李妩怔怔回过神,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床榻,又撑着身子起来,身上并无任何异样酸疼——难道昨夜真的是梦?
恍惚间,素筝已掀起幔帐,动作麻利地挂上金钩,嘴里笑道:“今日天气可好,待会儿奴婢将被褥抱出去晒一晒,保管主子您睡得更舒服……啊!”
素筝短促的叫声,将李妩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素筝惊慌窘迫地指着自家主子的脖间:“您脖子这…这怎么多出道红痕?难道床上有虫?”
可那白嫩脖颈上的印子,相较于虫咬,更像是男女欢爱留下的爱痕——主子与世子爷刚成婚那会儿,脖间就会有这样的痕。后来许是主子说过世子爷,世子爷就再没往这么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
这红痕昨晚睡前都没有的,如何一夜过去,突然就有了?
“难道慈宁宫真的有虫?”素筝目露困惑,现下还是春日,未到炎炎夏日蚊虫肆虐的时候啊。
李妩变了脸色,掀被下榻,径直走向梳妆台那面打磨细腻的菱花铜镜。
黄澄澄的铜镜里清清楚楚照出她右侧脖颈的吻痕,红红一个,像是个耀武扬威的标志。
李妩双颊褪了血色,伸手将领口往下拉了拉。
还好,除了这一处,并无其他痕迹。
所以昨夜那一切,并不是梦。
他真的来了她的屋里,并与她说了那些荒唐的话。
“主子,您……您怎么了?”素筝小心翼翼走上前,主子这副一大早就丢了魂魄的样子实在骇人:“您别吓奴婢啊。”
李妩没说话,只报复似的抬手,狠狠地揉了揉脖间那块红痕。
结果显而易见,越揉越红。
不能再留了。心底有一个声音响起:“得赶紧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她站在那半人高的镜子前许久,垂在腿侧的手缓缓地捏紧,声音也变得无比冷静:“素筝,取温水来,我要洗漱。”
虽说素筝对自家主子脖间的红痕一肚子疑惑,可主子这般样子,她也实在不敢多问。于是连忙颔首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李妩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素雅浅色衣裙,又命素筝给她梳了个新的妇人发髻。
那发髻简单又古板,一大团柔顺乌发梳成个低低的圆髻,又只簪着一根再素净不过的簪子,便是青春正盛的美娇娘,梳上这个发髻也足足显老好几岁,是以这发式常用于孀居妇人或是终身不嫁的老闺女。
素筝看着这个发髻,枯着双眉,小声叹道:“主子梳着髻,衬得人都沉闷了。”
李妩揽镜自照,却很满意:“这样就好。”
语毕,她理了理裙衫,抬步往慈宁宫正殿走去。
柔和晨光笼罩着静谧的慈宁宫,明间里,宫人们正布置着早膳。
许太后见着李妩走进来,双眸弯起:“阿妩来了。”
待李妩走近,瞧见她今日梳得发髻,太后也愣了一愣,摇头道:“你正是年轻爱俏的好时候,这发髻哀家都不爱梳,你如何就梳上了?”
李妩面色沉静,屈膝行礼:“回太后,臣女觉得这个发式甚好。”
许太后看她这番言行,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禁蹙了眉:“阿妩今日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
李妩本来不想在早膳前说这些,免得影响太后的食欲,然而一想到昨夜裴青玄那双疯狂偏执的眼眸,她心下就发颤,半刻都不想再在这皇宫里待下去。
现在这个时辰,裴青玄应当在上朝。她要趁着他无暇顾及时,跑出皇宫,而后躲得远远的——最好今日就套上马车,带着丫鬟家仆离开长安。
总之,她不能再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昨夜之事若是再来一回,她真的会吓出病来。
思及此处,李妩拢紧细白手指,深吸一口气,朝许太后郑重拜倒:“请太后娘娘入内,臣女有要事禀报。”
“哗啦”一声,精细汝窑杯盏直直跌落,那香气馥郁的清茗连同瓷盏碎片,洒了一地。
看着李妩脖间那块红痕,许太后瞠目结舌,而后一张端庄雍容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连着手都气得发抖:“昏君,昏君!”
这是何其荒唐的事,竟发生在她的宫殿里!
“那个逆子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生母!”许太后怒不可遏,身子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李妩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娘娘息怒。”
她一下又一下抚着许太后的背,待到太后气息稍缓,她才折身走到太后腿边跪下。
“阿妩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许太后心疼地去拉她。
李妩摇头,微仰起的清婉脸庞一片平静,她轻软的嗓音透着深深的无力:“娘娘,阿妩不能再待在宫里,甚至是长安。只求娘娘您能尽快将我送出皇宫,我今日就收拾行囊出城……陛下他已全然不是从前的玄哥哥了,一开始我只当他是记恨我嫁了旁人,想着那便离了,也算了却他心头怨念。未曾想他竟还想叫臣女入宫侍奉……”
“臣女无德无才,又嫁过人,且曾为朝臣之妻。若是才与楚世子和离,转身又进了宫,外人会如何说我?又会如何指责陛下?人言可畏,臣女无福,担不起圣眷,余生只求个清静安稳,实在不想承受那无尽的骂名与非议。”
说到此处,李妩再次一拜:“且臣女父亲一身清正磊落,若是因为臣女,而背负教女不严、红颜祸国的污名,臣女真是无颜再面对家人。”
她声声恳切,字字哀戚,许太后都听得心如刀绞,当下就抹了眼泪,弯腰扶她:“哀家知道你的苦处,好孩子,快起来。你要出宫,哀家给你牌子。”
许太后起身走到里间,不一会儿就拿出一块雕工精细的玉牌塞入李妩手中:“这是哀家的玉牌,有了这块牌子,莫说出宫,便是去三省六部提人都使的。”
李妩如何会不知道这块玉牌的分量,心下触动不已,屈膝就要再跪:“阿妩多谢娘娘。”
“别跪了,哀家哪里还有脸受你的礼。”许太后牢牢托着她,也是泪眼婆娑:“我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般,子不教,父母之过。是哀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父亲……”
殿内盈满柔和曦光,两位身份迥异的女人执手垂泪了一阵。
眼见时辰不早,李妩也不敢再耽误,与太后娘娘再三叩别,便登上出宫的软轿。
来时只有一个包袱,去时太后为表歉意,得知她要往江南去,给她装了满满一匣子银票,另有一大箱珠宝与珍贵药材。
要不是实在塞不下,李妩都怀疑太后要将私库的东西都搬空给她。
软轿晃晃悠悠过了内宫与外朝连接的丹凤门便停了下来,需在此处换乘马车出宫门。
听得外头太监的提醒,李妩将太后给的那块玉牌仔细揣进袖笼里,弯腰走出软轿,又在素筝的搀扶下,踩凳上了马车。
马车笃笃声响起,离宫门越近,李妩却是越紧张。
坐在一侧的素筝瞧见,也猜到这般急急忙忙出宫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由柔声安慰:“主子莫担心,马上就能回府了。”
李妩抿了抿唇,面上浮出勉强笑意:“嗯。”
她心下盘算着,若是今日离开长安,怕是也没时间与父兄告别了。只能先与嫂嫂说明情况,待到安顿之时,再给家里寄信以慰思念。
总之,今日无论如何要在长安城门关闭之时离开。
思绪纷乱间,马车忽的停了下来。
李妩眼皮微动,看向素筝。
素筝会意,嘴上说着“应当是到宫门巡查处了”,边掀起车帘往外探去。
这一探,身子霎时就僵了似的,半天没转过来。
李妩心下猛地一沉,不详的预感如阴冷潮水般漫遍全身,她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待到素筝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转过身,嘴里磕磕巴巴喊着“主子”时,李妩只觉心底悬着的巨石“哐当”砸下来,引发剧烈震动的同时,又升起一种“果然逃不掉了么”的无力嘲讽。
纤细玉指轻轻撩起秋香色锦缎车帘,窗外映入刘进忠那张笑出褶子的长脸:“李娘子万福,陛下派老奴过来,请娘子紫宸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