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白丰年接到通知,叫他明后两天,不,大后天也不要来了。
白丰年怆然。
负责人安慰道“不是要将你辞职,只是怕影响不好,两个活生的人在你眼下无声无息地没了,很难与人交代。你便休息一段时间,等大家将这件事淡忘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小区里失踪不知音讯的阿婆仍活在别人的故事中,她的女儿没日没夜地找。两具离奇死亡的尸体又会变成一桩什么样的故事又不知被什么人扭曲,传得好远好远。
什么时候才能淡忘
一星期
一个月
白丰年看到了窗外闻讯而来的记者,仿佛是嗅到腐味的乌鸦,它们以此为生。
他追究到底“是我三天后再回来”
负责人的目光闪烁,仍坚定看着白丰年的双眼,以示自己绝不是说谎。
“差不多吧。”
白丰年心里已明白,这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心中更加怆然。
收拾东西回家,他表情郁郁,见“秦风”仍然不安定,安慰几句不见效用,更加悲伤无奈了。
白瑞雪盯着他眉心的皱痕,轻轻说“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白丰年叹气道“可能不只三天了。休息完后,我的工位就会被人替代了。小雪,我恐怕要没工作了。”
白瑞雪一怔,“很严重”
白丰年点点头,“死了人,当然严重。这是我的重大失误,也是我的工作污点,怕是没有人要我了。”
他更加地颓然。
白瑞雪一点一点地拧起眉头,思索中,目光一下一下地瞥着宋明。
……
时间缓缓地流逝,根本不等人。
电视上播出了熟悉的泳池画面,那一方池被抽干了水,露出天蓝的内壁。一身乌鸦色的记者向观众介绍这里曾出现一桩骇人听闻的惨事……
警方不让记者拍摄尸体,他们只能以次充好,对着现场拍个不停,又马不停蹄地采访死者的家属。
这对失去儿女的夫妻,老了不止十岁,头发花白。拍到他们的每一个画面,眼睛都是红的。
白丰年关掉了电视。
也曾有记者想采访他们这些目击者,希望他们向观众描述一下受害者的死相,恐怖、离奇、怪诞,约夸张越好……说着递来一只红包。
白丰年统统拒绝,宋明收拾好颓废的心情,也帮着他赶人。
他目睹两名玩家的凄凉下场后,做了一晚的噩梦,梦中,白丰年揭穿了他,指着他厉声道“你根本不是秦风”
于是,他的任务当场宣布失败。
他被伪造的身体,立即像沙子一般,慢慢消散在空中。
从脚开始,往上蔓延,像得了某种传染病,逐渐沙化。最后剩下一颗脑袋,他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这颗脑袋很快也消失了。
自从做了这个梦,宋明变得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讨好白丰年。
可是一个人变了,爱他的人不会感知不到。
白丰年很早就感觉"秦风"变了,基于平常人的思维,他不会认为是秦风换了一个人。
也许,他也在深夜,看着枕边人安静的侧脸,静静地看了一夜。
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爱人的变化
白丰年不知道。
尽管“秦风”变得更好,白丰年却感受不到他的一丁点爱意,那一双眼睛总在他以为无人发觉的时候,悄悄散发出惶恐、无措、茫然甚至是恐惧和怨恨。
这种变化令人心痛。白丰年装作不知,就像遭遇丈夫出轨的贵妇人,他不告知她,她就当作这是体面。自我催眠,直至一切终结。
不管秦风在想什么,只要还在他身边,只要不离开他。
这便心满意足了。
他不能去思考秦风离开他的任何一点可能性。
不准的
不允许的!
就算断了他的筋骨,折了他的尊严,打造一只金尊玉贵的笼子,将他无时无刻栓在身边……都不能允许他离开。
就算死,也不放过!
三天过后,白丰年给游泳馆的负责人打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表达得十分含糊。
白丰年要他给一个准信。
白丰年挂断电话,报以冷笑。
更加专业的救生员
是在嘲讽我还是在低看我
他笑着笑着,忽然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上。
宋明很懂这种心情,他被拒绝多次,才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立刻共情地拍着白丰年的肩膀,低声安慰。
白丰年的声音模糊地传出来,有点湿闷∶“怎么办,我没工作了。”他抬起头,没有哭,只是眼眶有点红,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束假期”
宋明心头一跳。
他已无故旷工好几天,手机不在身边,公司联系不到他,恐怕早就被公司开除了。这事千万不能告知白丰年。
他不敢面对白丰年的眼神,但又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说“好歹请了假,把假期休完,趁机带你出去走一走。你喜不喜欢旅游,我们去看大海怎么样?”
"怎么样?我没有持续的收入,怎么还可以大手大脚,奢侈得去旅游?"
白丰年深呼一口气,他仰靠在沙发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喃喃道“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做一位更加专业的救生员。”
宋明跟着叹气“对啊,如果可以重来……”
两名玩家的凄惨死相长久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一张张钉在墙上的相片,努力将钉子拔掉,却惊讶地发现,相片背后还有胶水,一旦撕下,墙面上会留下难看的印记。
如果他们还能拥有另一次机会就好了。
卧室的门开了一角,白瑞雪露出半张脸,一只眼睛盯着宋明的后背。
杀意。骤起。
一根针,在灯光下眨着冷冷的光。
扎破手指,血一下冒出来,圆圆的,似一颗小樱桃。
地板脏,这次他选择在门板上作画。画一只蝌蚪似的符号,一圈又一圈,完毕。
他凝视这个符号,所有沸腾的诅力全往一个人身上使。
夜晚,宋明起床上厕所,冲水时,马桶漏了,在地上撒出一些水。宋明毫无知觉,迷迷瞪蹬,拉好裤子,就要走出门,一脚踩上那滩水,身体往后仰,后脑重重磕在马桶上,砰的一下马桶裂了,他枕着碎片中。
很快,瓷砖变红了。整个世界好像又开始变红了。
宋明感到身体渐渐变冷……
仿佛那个噩梦,他正从双脚慢慢地死去……
他经验丰富,已经能用平常心对待了。心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就这样静静地死去,再也无知无觉,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用承担那些痛苦。徘徊不定的挣扎与绝望都会离他远去。这样的想法,似乎很不错。
宋明倒在这里,无人发现,心中却有一种异常的安定。
忽然想起了脚步声。
白丰年吗
宋明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张白白的脸浮现在头顶,他面无表情,眼珠似针尖的一点,发出淡淡的锋芒。
白瑞雪!
他在心中呼出这个名字。
涣散的瞳孔慢慢出现一点微光。像萤火虫生命尽头的闪烁。
白瑞雪没有说话,静看着他的生命在消逝。
宋明猝然意识到,白瑞雪走路从来悄无声息,这次脚步重重的,难道是……
"你、是你……"没了力气,声音说出来,只有自己能听到。
白瑞雪俯视着宋明。
他遮住了光,面目因此变得模糊不清。宋明只看到他眼瞳里的水光,那必定是清澈的。就算无视一条性命,那也是清澈的。
最后的最后,宋明听到他淡淡的声音∶
“如果可以重来,岂不皆大欢喜?是吧?你也这样认为,我都听到了。”
周围的景象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时间更往后退了,白瑞雪此刻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对面是穿着睡衣的白丰年,蜜蜡色的桌子,摆放两碗小馄饨,汤是金黄的,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白瑞雪感到微微的热,刚出炉的馄饨,热气在半空中升腾。
白丰年仿佛在讲人生道理“心急吃不了热馄饨,但馄饨冷了也不值得吃。你吹三下,入口就绝对不烫了。”
白瑞雪想起他上次舌头被烫出一个泡。
“或许,你可以吹五下。”
"唔"
说得晚,馄饨已入口,美味得舍不得吐,囫囵嚼两下,赶快吞下去。白丰年叫嚷着水水,立马灌下一大口冰水。
与此同时,另一间住所。孟忍感到不对劲,从书架的格子里探出脑袋。
浴室传出一声尖叫,孟小姐头发乱糟糟地跑出来。手里拿着筷子,夹着长长的头发。
孟忍"……"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孟小姐迅速扫过桌上那栋小木屋,不在。熟练地将目光移到书架上,果然见到坐在书架隔板上一前一后甩腿的小木偶。
它的身体是原木色,没有刷过漆;头发是栗色的棉线,本来戴着一只红色毛线帽,帽子上还有一朵小锥菊,不过被它睡前摘下了;它穿着孟小姐为它缝制的睡衣,白色的短袖短裤,露出四肢上的关节结构。
它脸上有两只圆圆的绿玻璃眼睛,没有鼻子,嘴巴是黑笔画上去的线条。它脸上的雀斑也是画上去的,是孟小姐画的。
它其实很简陋,放在玻璃橱窗上,没有小朋友为它停留,或许还会觉得它不该放在漂亮的橱窗里面。
木偶是孟小姐的爸亲手做的,是孟小姐五岁的生日礼物。
“崽,家里不干净了!”
她从收到这个木偶,就把自己当妈妈了。
它曾经有一个名字,木木。
孟忍是它自己取的名字。
孟小姐洗完澡,发现漏斗堵了,清理时,拉出好长一串的头发。
“我是短发,你也是短发,家里怎么会有长发呢”
木偶的眼珠骨碌碌地转。
时间倒流了。
可能有一个副本的重启影响到他们了。仔细回想,这几天,与他们接触过的活玩家只有泳游馆里那个姓秦的男人,他手上有标记。
虽然时间倒流了,但是执行任务时,副本自身没有重启特质的玩家死了就是死了。
不过,玩家曾经占据的原主如今还活着。
小亮和小美……
当然还有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