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盛日使用了捕捉器。
黑雾一阵涌动,扑了出来,钻了出去,跑了一缕。
佐藤盛日拿着捕捉器,跟着追了一段。
黑雾不见了。
他正在找,背后突然窜出一大团被惊到了的黑雾,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钻进了他的身体。
佐藤盛日更多是在使用身体,而非严丝合缝地存在于身体之中。
就好比其他人是一个瓶子装满了水,怪物进入,水就没有了,佐藤盛日是一个空瓶子,另外的力量在调动这个瓶子,怪物进来,瓶子的压力就是内外争斗,瓶子可能坏掉,但怪物进入瓶子,没法解决佐藤盛日。
佐藤盛日倒在没人的墙角,天色已经黑了,阴影笼罩在头颅和身体,只有衣服被灯光踩住一个角,艰难拖沓地往内躲藏。
他踉踉跄跄扑到墙上,看见一面干干净净的镜子,一拳砸在镜子上,镜子碎掉了一个角,往内凹陷,炸开密密麻麻的蛛网似的裂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从透明到ru白,再到艳红色,血从他的手里往外溢出,拳头扎满了细小的镜子碎片。
他坐在镜子面前,将地上的垃圾收起来,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面,换掉了手套,又戴上了一副新的,浑身上下都是黑色,藏在阴影里面,看着自己还在往外渗血的手,缓缓露出笑容。
诡异又温和。
“这样也不是不好,是不是?”
“我不知道,不过,还活着,是不是?”
“他们要是都死了,那就太好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佐藤盛日喃喃自语:“我也没有死,我甚至不比从前,你说,是为什么?因为我变成讨厌的样子了。真可怕啊。”
他握紧了拳头,血从手套底下溢出来。
佐藤盛日感受到细碎的痛楚,缓缓松开手,活动了一下五指,面上挂着笑容,看向墙面,对着镜子似的说:“早上好,晚上好,今天还是不够好。对不对?”
佐藤盛日对空无一物但是被打得往内凹陷的墙面笑了笑。
他站起身来,仔细地拍了拍衣服,眨了眨眼睛,慢慢抬起头,走了出去,阴影拖在他的身后,被他踩在脚下,往后瑟缩,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上半张脸是冰雪通透,下半张脸是极致颓靡,左半张脸是艳丽虚浮,右半张脸是空洞丑陋。
腐烂的皮肉,青紫色的皮肤,发黑的血液,绿色的经脉,白色的骨头,深陷的眼窝,互相牵连拥挤的眼珠,大颗大颗的泪水,锈迹斑斑的刀片,不属于脸颊的刺,黄白色,灰白色,黑白色,鼓鼓囊囊的疙瘩,滴滴答答的黏液,动物的毛发,尖锐的牙齿,铁丝绑绞的针头。
老旧的墙发出轰隆一声,垮塌在地面上。
满地的尘灰腾空而起。
佐藤盛日顿了顿,往前跳了一下,扭过头去,看见垮了的墙,慢半拍哎呀呀笑起来。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这肯定是个意外吧!哈哈哈!很对不起啦。你看起来好可笑啊。哦,我忘记了,这里有一个最大的笑话!你猜猜——对了,我,是我。哈哈哈!很好笑的,是不是?你不会说话,好可惜,废物!”
佐藤盛日笑过了,见了死人似的冷下脸,转过身去,蹦蹦跳跳走远了。
面前是斑马路,佐藤盛日看见红灯,往前冲,看见绿灯,蹲在了原地。
他刚好蹲在灯光无法完全触及的地方,好像总是这样,只有后背能落在灯光之中,后背就顿时受到火焰炙烤似的灼烧那样滚烫起来,佐藤盛日打了个哆嗦,不远处的边上转个弯,开过来一辆车,对着佐藤盛日就响起了加速的车轮声。
佐藤盛日啊了一声,好像真被撞到了,往边上一躺,侧脸贴在地面上,地面很冷,似乎前不久下了小雨,细细密密的小雨像宠物被风一吹就乱飞的绒毛,湿漉漉冷冰冰在地上贴了一层,佐藤盛日睁着眼睛,眼神十分空洞,看见一朵蓝色的蒲公英,在眼前飞来飞去。
佐藤盛日对着蒲公英吹了一口气。
呼——
蒲公英一下子就散开了。
满地都是蒲公英泛着白色的种子。
佐藤盛日愣了一下,啊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他是想跳起来的,没跳起来,刚刚坐起来,又躺下去,呜呜咽咽捂着脸哭了。
“好痛啊!好痛啊!我不想!我才不想做事情。任何事情都不想!呜呜呜——”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眼眶通红,嘻嘻地笑,从肩膀上摘下来一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白色棉絮,对着一吹,哈哈大笑起来。
“是不是很值得高兴?”
他好像面前有人似的哈了一声。
然后他又捂着脸露出眼睛往前看,站在车流之中,偷偷摸摸,好像看见什么朋友的生日宴会现场打开的门,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假哭说:“我好难过的。”
他这么说,居然也真的流泪。
眼眶比之前更红了。
“骗你的。”
佐藤盛日放下手,低下头,慢吞吞往前挪动,叹了一口气说:“好没意思,都好没意思。”
他走着走着就趴在地上,从脸中间、脖子、胸膛、腹部和两条腿都长出黑色的轮子,在地面滚动,两条手臂在地面拖了一段时间,滋滋啦啦滋滋啦啦,衣服破掉了,他看了一眼,艰难地转动眼珠子也不肯转头,喉咙里敷衍又随意地啊了一下,脑子和手臂两边都长出鳞片。
鳞片从上到下变成了腿,一前一后迈动,将他整个身体变成了停尸房的物品。
他的身体没有行动,但他的身体之外,还在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