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动。
贾珠将宝玉包好,将他玩闹扯开的衣领给掩好,无奈地说道:“你再乱动,我就只能让母亲抱着你了。”宝玉立刻就安分下来,坐在他的大腿上不动了。
他可不想和母亲在一块。
“你不是很喜欢二太太身边那几个丫鬟?”贾琏嘲弄着说道,“说起来,宝玉前两年,还喜欢吃人家唇上的胭脂呢!”
宝玉胀红了脸,生气地将小脸埋在了贾珠的怀里,嘀咕着说道,“人家都不会再这样了……”
宝玉的确曾做过,可每次被贾珠看到的时候都会被教训,再加上系统与贾珠说过那些卫生问题,都让贾珠发誓一定要让宝玉改掉这个习惯,而现在最起码略见成效。
宝玉已经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
贾珠转移宝玉的注意力,方才他扑腾着要看外面的动作过于猛烈,不然也不会让贾珠一定得抱着他,免得他因为激动摔出去。
宝玉小声说道:“大哥哥,为何外面跟着那么多人?”
他刚才往外面看的时候,都被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吓坏了。
贾珠眨了眨眼,他或许知道宝玉在说什么,可他还是掩盖了过去,“我们每次出门的时候,不都是会带着家丁吗?”
“家丁?”宝玉重复着贾珠的话,有些喃喃,“对,是家丁。可是,我们会带着这么多的家丁吗?”
贾琏闻言有些好奇,撩开了车帘看向外面。
半晌,他缩回脑袋,露出狐疑之色。
“的确是比之前要多好多。”贾琏的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我记得这两个人,这是珠大哥身边的侍卫吧。”
说是侍卫,可贾琏想起来,他们是之前太子派来的人。
说实在的,太子派来的人,可是让张氏好一番为难。这待遇少了不成,多了又反而像是谄媚。
贾琏还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的为难。
宝玉探头,“可是之前,也没那么多人。”
贾琏跟着点头。
即便那个时候太子派来了侍卫,可是这些侍卫只在贾珠出门的时候随行,而且数量也不会这么多,仿佛是……倾巢而出?
贾珠敛眉,淡淡说道:“或许是因为年关前后,防着一些贼人乱来。”他看向宝玉,“譬如像是你这样的孩子,若是被人捂着嘴巴抱走了,想要找回来可是几乎不成。”
宝玉的脸上露出某种痛苦的表情,“是像英莲那样吗?”
对于小小的孩子而言,他还能记得英莲,就足够让贾珠惊讶了。
“她与你说过?”
他知道,宝玉和英莲再没有见过,不然,他会从盯梢的人那里知道的。
宝玉缓缓点头,注意到琏二哥正在好奇地看着他,就奶声奶气地和他解释了英莲是什么人。就算贾琏从前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可听到宝玉这么说时,还是流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怎能这般?”
宝玉心有戚戚地点头,“英莲与我说,她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就知道好害怕,好害怕。”他顿了顿,轻声说着,“如果是我,我也会好害怕。”
宝玉很佩服英莲,因为像是英莲这样的小姑娘,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还能如此坚毅快活,那真是令人钦佩。
他想着这个词语,是从大哥哥身上学来的,他觉得用在英莲身上这件事,最是合适。
贾琏:“人贩子真可恶。”
宝玉也跟着点头,“的确是可恶。”
贾珠见这话题被引开,有些松了口气。贾琏和宝玉都很敏锐,贾珠可是不想提起自己遇到的麻烦。
这些侍卫当然是来保护贾珠的。
在遭遇了那次跟踪后,后续的处理是康煦帝亲自插手,自然是将一切的痕迹都抹去,连带着人都消失殆尽。
可紧接着,这些侍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般,在贾珠出行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不会让贾珠有任何落单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让贾珠几乎不怎么愿意出门——虽然他之前就不太喜欢,但因着这个麻烦,那就是少上加少。
这样的异样,自然引起了贾母的关注。
贾珠犹豫过,还是将实情告知了贾母与家中长辈。
贾母闻言,大为吃惊,忍不住说道:“珠儿,此事发生已经有数日,怎能在这时候才与祖母说?”她的一双手摸着贾珠的肩膀到胳膊,那焦急的姿态,让贾珠忍不住连声音都柔软下来。
“老祖宗,此事可是有着皇上和太子殿下亲自处理,若是连这两位都无法处理干净的话,那还有何人能做到?”
贾珠的话虽是道理,可对于贾母来说,贾珠被人跟踪,差点遇袭的事情,无疑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不仅默许了那些侍卫的行为,在贾珠行动时,还会让贾府的家丁也参与其中。这对贾珠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要怎么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出行?
唯独最近年关时节,王夫人偶尔要带着他们去探访亲戚,这个时候,几辆马车再加上那些随从之人,虽是数量众多,却也不再那么显眼,还算在忍受的范围内。
只是这些事,便只有贾府的长辈知道,贾珠是从不与平辈的兄弟姊妹提及的。
待到了王府上,王子腾夫人亲亲密密地将他们一行人迎接了进去。王仁和王熙凤站在王子腾夫人的身后,贾珠在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贾琏朝着王熙凤挤眉弄眼地笑。
贾珠微微挑眉,他不是那种完全不懂情爱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贾琏和王熙凤的眉来眼去间,已然带上了些许喜爱之色。
这和从前那种调/戏,或者是年少时不知情爱的玩闹,而是真真切切带着点爱慕之情。
贾珠怀疑王夫人已经知道了这点,且张夫人未必会高兴。
虽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在最近几年变得融洽了许多,可这不代表着张夫人愿意王夫人在这其中对她儿子的婚事动什么手脚。
贾珠下意识看了眼张夫人,她正与王子腾夫人站在一处,那脸上的微笑看不出来她的神情变化,而王夫人正在与她们两位说着什么,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和煦的微笑,这好像完美的面具。
贾珠敛眉,他希望哪怕王夫人感觉到了什么,也最好不要插手。
……如果这真的是自然形成的爱慕关系的话,还是让他们自然些更好。
入了王府,他们先是去拜访了王老太太,她瞧着年岁已高,人说话也是缓慢。可对几个外孙都惦记着呢,每人来了都被赠了礼物,就连贾琏那些也没有落下。
他们在屋内坐了一会,王仁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不太喜欢贾府的人,尤其是看到贾珠的时候,更是有点坐立不安。
王子腾夫人许是看出了什么,叫他们莫要守在屋内,全都赶出去玩耍了。
王仁如临大赦,立刻就站了起来。
王熙凤跟在他的身后,慢腾腾地站起身,笑着朝着伯母行了礼。面对王熙凤这个侄女,王子腾夫人流露出来的笑意更加真诚了些,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侄女。
等这些孩子们都出去后,王子腾夫人才用帕子捂着嘴,笑吟吟地说道:“让你们见笑了,王仁那孩子便是贪玩,在屋内总是坐不住。”
王夫人微微一笑,“还是孩子呢。”
只她面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对王仁有些鄙夷。倒不是她瞧不起娘家的人,可是王仁这性格,偏是给娘家这几个长辈娇宠坏了,就这
贼眉鼠眼的模样,上哪都是惹事的祸头子。
一想到王家还曾经派人与她暗示过联姻的成算,王夫人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不过她也没犯蠢到在这时候露出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与母亲说起话来,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妯娌张夫人正不经意看着外头。
她在看谁……
熙凤吗?
王夫人心里思量着。
王家是希望和贾府联姻的。
不仅是因为贾府从前就与他们是姻亲,更是因为贾府的复兴,更是因为他们四大家一直都是同进同出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然渴望一种更亲密的关系能够联系彼此。
元春的岁数到了后,王家就曾经暗示过,王家的嫡系仅有一个王仁,哪怕他们是舅表兄妹,可王夫人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王仁这样的人。
当然,贾珠和王熙凤倒也不是不行,可是王家还算是清楚,贾府是不可能将贾珠绑定在王家身上……
毕竟,以贾珠眼下的情况,可真是个香饽饽,若是与王家联姻,反倒是不美。
正当王夫人思忖着有何方式能够拉近这种联系时,万万没想到,贾琏居然会对熙凤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哪怕是王夫人,也是到了方才入门的时候方才发现的。
平心而论,王夫人并不高兴。
此前,贾府和王府的联姻有且只有她一人,有了她的存在,两家的关系才更加紧密。这也正是贾政分明不喜欢她,却也只能与她相敬如宾,不敢对她做什么。
一旦王熙凤嫁入贾府,还是和大房联姻,那未来,王家在大房和二房,未尝不会做出选择。
尽管肉眼可见贾珠的成就会更大,可大房是理所当然承袭府邸的,她唯恐这会造成两边的矛盾。
然,就在王夫人对上张夫人缓缓从门外收回来的视线时,她心里曾动过的种种念头,还是下意识压制下来。
王夫人朝着妯娌微微一笑,便又回头看着王老夫人,就仿佛她刚才的动作,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瞥。
这么多年,王夫人清楚她这个妯娌的心计手段,能够在贾赦那样的人手里活到现在,还颇得对方敬重……
这可全然不简单。
…
王家园子里,王仁在带着他们到了此处后,就匆匆地留下了妹妹王熙凤与贾家人一块,自己则是飞快地溜走了。
贾琏嗤笑了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荷包,漫不经心地说道:“王兄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王熙凤嗔怒地瞪了贾琏一眼,只那眼波流转间的风情,让贾琏差点酥/麻了腰,笑嘻嘻地往她边上凑,“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王熙凤的帕子往贾琏身上一丢,懒洋洋地说道:“可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兄长,本也不是个简单人物。离了他远些,我反倒是自在。”
贾琏捞住了王熙凤的帕子,也不还给她,反倒是拿在手里把玩,歪着脑袋与她说话。
王熙凤长得明艳漂亮,一颦一笑皆是动人。贾琏会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近距离观赏着他们两人甜甜蜜蜜,到底还是让贾珠忍不住带着其他人远离了这么了他们。
迎春和探春亦步亦趋地跟着元春,宝玉坠在贾珠的身后,有些发愣地抬头,攥着大哥哥的袖口,“琏二哥和王姐姐,他们难道是……”
贾珠弯腰,手指按在宝玉的嘴巴上轻轻嘘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心里知道便是,有些话还未到时候,可不能说出来。”
宝玉懵懵懂懂地点头,却是有些高兴。
他喜欢女孩子,在他眼里,世间一切的女孩子都是纯粹美好的。在他眼里,若是王熙凤能嫁给琏二哥的话,那就是一家人,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贾珠摸着宝玉的小脑袋,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园林的景致。
想要让王仁有些待客之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巴不得不再见到贾珠,不然每一次看到他,都只能回忆起他犯下的蠢事,或是再想到太子……
如果是其他人,他定要报复回去。
可偏偏是太子!
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他不敢为此怨恨太子,但还是偷偷记恨着贾珠。
如果不是贾珠引来了太子,他根本不可能吃下那样的苦头,也不会叫王家上下都震怒,更不会让一贯疼爱他的伯父王子腾惩罚他。
从那一次后,王仁再不能肆意,走到哪里都有王子腾的人盯梢。
王仁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他这位伯父,这几年只能夹着尾巴老实做人。直到最近一两年,许是王仁的表现还算合格,这才不再那么紧迫盯梢。
他在丢下贾府这些人后,也不敢在府上逗留,生怕又被伯母叫去招待贾家人,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带着人离开了家里出去找乐子。
他虽然方才十岁出头,却已经是流连烟花酒楼之地,也认识了不少与他一般的狐朋狗友。
他只要一出门,总归能找到不少人陪着他一起胡闹。
只是刚过年,王仁不想让家里新年伊始就不高兴,到底是去了天香楼。
至少这里足够干净。
他原是打算让小厮去找几个熟悉的姑娘来,却没想到,刚上楼的时候,便看到一行人从二楼下来。
王仁原是不在意,但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的模样,微微一顿,往边上让开了。
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北静王。
而跟在他身后脸色看着不太好的少年,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等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王仁才想起来,好像是余国柱之孙余庆兰。
余国柱在明珠被罢相后,也跟着一起被罢免了。整个余家都是靠着余国柱一人在支撑,其他人不过是小官,带余国柱后退一步之时,余家也跟着落寞了。
可康煦帝虽罢免了不少明珠提拔起来的官员,倒也没真的查抄他们,有些官员还是留着体面尊严,如余国柱等便是。
故而,这面上来往,也没谁真的去踩上几脚。
殊不知余国柱这暗地里的人脉门路还有多少,谁都不会做绝了此事。
这也是北静王还偶有和余庆兰联系的缘故。
这一次的组局,还是他主动提起,找了几个和余庆兰之前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前来,是为了在余庆兰离去前,为他践行一番。
余国柱被罢后,虽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回到故乡旧址。在京城为官的子弟当然无需跟着他回去,可余庆兰这几个,却是余国柱点名要带回去的。
他无视了子孙的反对,决意要如此。
当初余国柱在朝为官,底下的人嚣张跋扈一些,他能够维护一二,不叫他们吃苦。可是他被罢免后,虽然也无人敢因此欺辱什么,可他清楚要是自家的子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待遇可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然人在养成了多年的习惯放肆后,又怎可能在朝夕间就收敛?
为了不让那几个不孝子弟闹出祸事来——或者说,闯出就连现在的余家都兜不住的祸事前,余国柱定要他们跟着一起返乡。
如余庆兰这样的孙子自是老大不愿意,可余家能立起来全靠着余国柱,这位严肃的祖父发话,他们当然不敢违抗。
这也是北静王组局时,余庆兰也笑不出来的缘故。
他根本就不想回那个不曾回去过的故土!
当然,北静王曾坑害过余庆兰,这也是他不高兴的原因。
可他不敢流露出来。
当初出事时,他
被祖父狠狠责罚了一顿,那时余国柱还曾经骂道得亏是北静王闹出了这么一场,不然余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言外之意,祖父是支持北静王的。
余庆兰自然不敢搁脸。
他慢吞吞地跟着北静王他们下楼,在经过一个傻站着的少年时,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瞧着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
北静王听到余庆兰问了一嘴,他下意识回头看,就看到那个站在楼梯拐角处的少年诚惶诚恐地低头,“……王家,王仁。”
余庆兰微愣,忽而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王子腾的那个王家吗?”
…
经了王家那一次做客后,贾珠又安生了几天,懒洋洋地在家里看书。
就算是再严苛的长辈,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追问贾珠关于读书的事情,哪怕是贾政,也只会板着脸让他休息。
不过到正月中,元春接到了一封请柬。
那是来自大皇子府邸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