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这些圆圈溶解进墨色的背景里,墨色变得浅了点,呈现出阴沉的铅灰色。
就在这时,一道细长的亮光撕开阴沉的背景,轰隆一声——
开始下雨了。
雨水滴到简依的脸上,一片潮湿。
简依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意识,往四周看去,迟疑道:“这里是……哪里?”
四周已经不是翠绿的树木,而是冰冷的水泥建筑。
她站在一栋居民楼前。
环境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简依终于想起,这里是她以前的家。
雨越来越大,仿佛是从天上泼下一般,简依不得不伸手擦去脸上的雨水以保持视线的清明。
不远处,一个背着红书包,打着有耳朵的儿童伞的女生脚步急促地跑过来。
简依定睛一看,那是小时候的她。
“原来是这天。”简依喃喃自语,站在雨幕里看着年幼的自己脚步轻快地钻进居民楼。
她思忖了一会儿,也跟着爬上楼。
简依跟着小时候的自己坐电梯上了楼。
来到家门前,棕色的防盗门半掩着,里面透出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小简依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把雨伞靠在鞋架旁,低头换鞋。
客厅里的声音越发清晰,听起来是妈妈在和别人打电话。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谁说不是呢,我本来也以为只是经期不调而已,哪想去医院里一查还真是怀上了。”妈妈笑着说。
正在解鞋带的小简依猛地停住动作。
“这些年来,为了怀上小孩,我和长英也遭了不少罪,谁会想到就在我们两人都放弃的时候,这孩子就来了……嗯?长英?我从医院出来就给他说这事儿了,他高兴得不得了,跟小孩儿似的,现在就说要给小孩儿买衣服,订做婴儿床了。”
妈妈断断续续地和人聊着,小简依蹲在玄关处大气也不敢出,不想让自己的出现破坏了她此时的好心情。
不过,就算她不出现,妈妈和别人聊天的话题也难免会拐到她的身上。
“唉,就怪当初我和长英把领养的事情定得太急了,倘若能再等个四年,现在也不用为简依的事头疼。”
妈妈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雀跃,变得有些烦躁:“这孩子听话是听话,但就是太木讷了,不是很活泼,而且领养的和亲生的始终没有可比性,而且我担心啊,要是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孩真的生下来,简依会不会敌视他啊?孤儿院出来的小孩毕竟复杂,嫉妒心也强,心肠蔫坏的不在少数,唉呀……我知道简依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挺乖的,但是万一呢?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讨我和长英欢心装出来的?你说是吧?”
小简依垂着头,只觉得尾椎骨处窜上一阵彻骨的冷意。
“你说,我能不能把这孩子退回孤儿院去啊?到时候就编个理由,说简依手脚不干净或者心理有问题,我们发现得比较迟哈哈哈……我好像有点缺德哦……”
尽管已经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的事,但身为成年人的简依再度听到养母这番话时还是感到窒息,更别提当年只有九岁她。
小简依脸色煞白地站起身,近乎是仓皇地逃出了家。
她一路疯狂地奔跑,中途还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一跤从楼梯上滚下去,爬起来,系好鞋带又继续跑。
外面还在下雨,雨和风都特别大。
穿着蓝色校服在雨里奔跑的小简依就像一朵随时会被大风吹走的小花。
她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但又好像知道要去哪里。
跑到喉咙泛起腥甜味,耳边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咚咚声。
跑到白色的风和黑色的雨散去,小简依的眼前出现一扇门。
她对着房门咚咚敲了几下。
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是一个剪了妹妹头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名字叫江准夏,是简依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简依!你怎么被淋成这个样子?你今天不是带伞的吗?”江准夏瞪大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你受伤了吗?为什么鼻青脸肿的?快进来!”
江准夏拉着简依进了屋。
她眼前的简依面色苍白,嘴唇发紫,鼻子还在流血,头发被雨淋得贴着头皮,身上的校服不停地往下滴水,惨兮兮的不成样子。
小简依开口,声音里带着惊恐和不安:“小夏,我妈妈……”
江准夏等半天没等到后半句,心急地追问道:“你妈妈怎么了?”
小简依觉得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疼又涩,她挣扎了几秒钟,才再次开口:“我妈妈说要……要把我退货……我,我以后很可能不能再回学校上学了,所以我想……想和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