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冬第一次来周家,是去年暑假末尾。
那时候小姨和姨夫领了证,小姨已经搬了过来,婚礼还没有办,旭城一中也没有开学。
周凛白那天不在家,小姨说他傍晚经常跟朋友出去打球,就在附近球场。
暑气在摧枯拉朽的暴雨中消退,空调关了,整个一楼都开着窗通风换气。
雨后空气里充斥一股闷燥的换季尘腥味,天色没有晴转,云层里漏几缕祭红瓷一样的残阳,晚暮浊光,到傍晚隐隐有再下第二场雨的兆头。
院子里的小灌木洗涤一新,被风吹得枝叶哗哗,室内墙上的三尺宣纸,由杏黄卷轴裱得古隽,纸张抖摆也发出微微的响。
小姨在客厅拆着几样新摆件,一边挑合适的位置放,一边跟棠冬说话。
周延生叫她添置东西,可周家这种书香气浓厚,奢而不显的装修风格,实在叫人拿不准还能添些什么。
小姨叫她以后有空可以常来明悦小筑陪陪自己,说完,见棠冬仰头望着墙上那幅字,她也跟着望去。
“那是他儿子写的。”
周凛白写的么?
棠冬点点头,哦一声,又在心里念过这句“东栏一枝雪,看得几清明。”
话音刚落,密码锁转出动静,有人推门从外头进来。
棠冬寻声看去,跟门口的周凛白,在傍晚的凉风湿雨里不期然对上视线。
他穿一件纯色黑T,半边短袖捋到了肩上,臂弯里夹着篮球,宽松的篮球裤下是一截黑色的护膝,高大凛然,浑身散发运动后的爆棚热量。
仿佛,刚刚那场雨浇透所有,只有他,依然停留最热烈的夏季。
他目光顿了一下,移开,篮球砰一声丢进置物筐,没再看她,避着似的,没径直从客厅中过,而是多走了几步路,绕过沙发背上了楼。
脚步在转角消失,只能听见木质楼梯上踏出的响,密密匝匝,一团乱麻。
棠冬无意识地捏紧了单薄裙角。
小姨望望楼上,淡笑着问她:“你跟阿白不是熟么?怎么见面招呼也不打一个呀?”
棠冬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忘了。”
太紧张了,她松开手指,都能感觉到短时间内掌心起了一层热潮。
叶片啪啦,第二场雨开始下。
时隔半年,棠冬再进周家客厅,朝一旁的客厅墙面看去,周凛白给她提着行李,正往楼上走,回身道:“你在看什么?”
她抱着自己进门后脱下的外套,受惊似的别回视线。
被苏凯叶雯吐槽多时,周凛白终于开始反省,他是不是说话真的欠缺折中温和,很吓人吗?
棠冬伸伸手指,示意似的快速指了一下:“之前那里好像挂的是一幅字。”
现在换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呼应春节氛围,换成一张撒金粉的红底“招财进宝”。
风格差别挺大。
一个笔清墨癯,黑白分明,一个大红大金,颇接地气。
周凛白站在楼梯口附近,恍然说:“哦,换了。”
棠冬走到他身边:“姨夫换的吗?”
招财进宝一下就能联想到生意人。
“我换的。”
他提着箱子先往楼上走,而立在楼梯上的棠冬蹙眉不展,就是觉得……跟他气质不符。
周延生有时候怀疑周凛白不是亲生的,因他不仅在周延生畅想未来时频频泼凉水,也是周延生装文化人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冷不防就有一些揭露亲爹本质的顽劣行为。
二楼这间客房,一开始辟出来就是为了棠冬准备的,方便她平时周末过来玩,虽然她一次也没来过。
周凛白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家里,穿一身棉白裙站在客厅中央,是傍晚,他打球出了一身汗回来,当时在门口顿了好几秒,才若无其事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