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细致的向导,花多漫长的时间,才能把这样的世界清理干净恢复原状?
而且已经没有时间了。
世界已开始崩塌,精神体幻化的野兽趋于幼态,是消亡的征兆。
一旦精神体彻底死去。也就意味着哨兵将陷入永夜不醒。
在这样一筹莫展的时候,林苑的脑海中莫名想起了一片蔚蓝的大海。
想起那海浪轻轻抚慰着一切,仿佛迟早能够消融世间万千苦痛。
林苑凝神想了片刻,伸出了一只手,
猩红的天空骤然不见了,万千星辰出现在苍穹,巨大的明月缓缓升起,高悬在天空之中。
月光从高空照下,穿过一切浓稠的黑暗,照在了林苑身上。
站在月光下的林苑开口,她说,“起风。”
四周就刮起了风。微微的风拂走空气里厚积的浓臭腥味。带来了抚慰人心的芳香。
林苑又说:“下雨。”
于是天空就下起了雨,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冲着粘着整个世界角角落落顽固的淤泥。
最后林苑闭了一下眼,她睁开双目,眸中有光,开口说道:“洪水。”
海浪的声音从四面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海水漫漫涌上大地。
海水涌过之处,淹没了遍地淤泥遍布,冲走了污黑颓败。
最温柔也最强大的水淹没了万物万景。
废墟,刑台,尸体,假人……所有的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洪水淹没。
楼台万千的巨大城堡携着那些诡异痛苦,不堪回首的记忆,沉没在席卷大地的滔滔海浪之中。
现实中的治疗室内,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哨兵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崩紧身体。
他瞪大的双目中出现红色的荧光,被封住口的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嘶吼。
哨兵强大的身躯在床上拼命挣扎,一层又一层裹住的束缚带发出了崩裂的声音,锁着他脖颈和双腿的铁链被撞动得乒乓乱响。令人心惊肉跳,甚至开始怀疑这样坚固的捆绑也有可能困不住他。
“怎么了?”
“雷歇尔!”
“是狂化,雷歇尔要狂化了。”
“不,不可能。”
“不要,雷队。你坚持住。”
窗外的战士一个个站起来。
他们紧贴着玻璃,攥紧拳头。想冲起来,又生怕在最关键的时候误了事。
只能一个个强忍着生生咬住牙。
治疗室内,坐在病床边的向导依然沉稳如初,她闭着双目,面色平静。
不论病榻上的人怎样打挺挣扎,她按住哨兵眉眼的那只手依旧稳稳的,丝毫不为所动。
在这样煎熬一般磨人的时刻,她那张永远淡然平静的面孔,反而令人生出一点点安心的感觉。
仿佛不论遇到什么样凶险的困难,她都尽在掌握,能够解决。让人忍不住想要信任起她来。
渐渐的,雷歇尔的精神图景中。汹涌的海水开始褪去。
汪洋一片的水面上漂浮着废墟中的残物。
一架木质的小床飘飘荡荡从远处漂来,林苑踩在小床上,举目四眺,偶尔随手从水面上飘过来物品中捞起一个相框,一盏台灯,或是一盆绿植……
直至她看见那只小小的狮子。
孤零零的幼狮全身湿漉漉地,闭着眼睛,扒拉在一块破木板上,漂在水面上。
一只触手从水中出现,一把拎着它的后脖子,把它递到林苑的手中。
海水最终完全褪去,温柔的月光照着水褪之后满目疮痍的大地。
有一株小小的绿芽从潮湿的泥土中冒了出来,迎着月光张开了两片新鲜的绿叶。
林苑抱着那只湿漉漉的幼狮,站在一片潮湿的荒野之中,所有东西都被大水冲走。痛苦的记忆,和温暖的房子,如今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林苑想了想,把她们乘坐了一路的木板床给拆了,拼拼搭搭,用那些木料搭了一间小小的木头屋子。
来帮忙啊,林苑对触手们说。
这个我们可干不来
很多毛刺,伤手
这样细腻的腕足,你忍心用来干木工活吗?
还是你自己忙吧
海水里为什么没有鱼
只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有点嫌弃
我还是想要那只小鱼
林苑只好自己动手,谁让她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类,而不是任意妄为的精神体。
她拼拼搭搭地在想象的世界里,盖出一栋勉强能让一个小男孩藏身的小木屋。
“只能先这样了,”林苑说,“先凑合挤挤,等以后,你自己再慢慢盖你的大城堡。”
她把那只被海水泡得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狮子塞进干燥的木屋。
把灯和相框留给他,又把捞到的那盆绿植种在屋门口。
林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小的屋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人类的,年幼|男孩细痩的手臂。
那只手伸了出来,悄悄握住林苑的衣角,不说话。他还不会说话。
林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小小的屋子里,男孩缩在角落,紧紧抱住了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治疗室中的林苑睁开眼睛,感到一阵疲惫。
梳理哨兵的精神世界,真是一点都不轻松。甚至比和怪物们打一架还累。
林苑收回按在哨兵额前的手,看躺在病床上的雷歇尔。
金色长发的哨兵闭着双眼,几缕金发色的发丝贴在被汗湿了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仿佛陷入了安稳的沉睡之中。
连着他身体的各项仪表数据都回到了趋于正常的状态。
林苑手上个人终端虚拟屏幕上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也终于消失不见。
一只湿漉漉的小狮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林苑的脚边。
它异常的小,像一只刚刚诞生的幼
狮,毛发稀松,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紧紧蜷缩在那里。
林苑有一点嫌弃地把它提起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自己真实的外套脱了下来,用带着体温的衣服裹住那只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小狮子。
窗外苦苦守候了多时的哨兵们看到这一幕,呼啦一下跳起来,他们欢呼着,紧紧地相互拥抱。
甚至有好几位抑制不住地出现了半兽的形态。
雷歇尔的精神体的出现,说明了哨兵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虽然他的精神体退化到了非常弱小的模样,短时间内失去了强大的战斗能力。但没有什么比人能够活下来更重要了不是吗?
林苑穿着短短的打底衣,抱着年幼的小狮子开门出来的时候,屋外的哨兵们呼啦一声围上来。一个个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现在还非常脆弱,照顾好他和他的精神体。屋里的白噪音一刻都不要停。”林苑交代,然后她把手中小小的狮子递过去,“给谁……”
七八只手一齐伸过来,那些手好几只都呈现着野兽的形态,有老虎的厚爪,海东青的羽翅,狼的利爪……
站在林苑身后的沈飞用力咳嗽了一声,哨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把毛茸茸的手臂往身后藏。
上一个来他们这里的向导,可是被哨兵们的半兽形态吓跑的。
“没关系的。”林苑说,把衣服包着的小狮子递给了剃着短发的女哨兵,“就给你吧。”
绰号小鸟的女哨兵,露出惊喜的神色,伸出那一双布满宽大纯白翎羽的手臂,把小猫一样柔软的狮子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抱在手中,用她白色的羽翅小心地护住了。
从外形上看,小鸟的精神体应该是猛禽海东青。纯白色的天空霸主。她的伙伴却昵称她为小鸟。
林苑觉得有些有趣。
“等雷队醒来,发现自己的精神体变得这么小,可不得被我们笑死。”小鸟口里这样说,眼泪却掉了下来。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哨兵围着她,一起红了眼睛。
“你别搭理他们,一群鲁兵油子,一点礼貌都没有。”沈飞的眼圈也是红的,却满脸都是笑,高高兴兴邀请林苑去看看给她准备的房间。
林苑没有了外套,只穿一件短短的打底,露着纤细的脖子和白生生的手臂,才走到门口就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哨兵从里面追了出来喊住她。
是那位身形粗犷,浓眉环眼的哨兵。
大虎手里提着一件女性哨兵的制式衣服,一手摸着脑袋,一手把衣服递上来,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你的衣服湿了。这是小鸟的衣服。你,你要不要先披一下。”
又怕林苑不高兴,找补了一句,“你别嫌弃,是干净的,洗了以后没穿过。”
林苑没说什么,淡淡把那件衣服接过来,也没不要,抖开来披上自己肩头。
其实这里也挺不错
有大猫还有小猫
还有小鸟啊什么的
他们好像都很喜欢我们
我挺喜欢这里
如果那只鱼也在就好了
世界这么大,你干嘛只念叨那只鱼
在触手们唠唠叨叨的话语中,林苑回头看去。
那个人高马大的哨兵还站在门口,他在那里给林苑鞠了个躬,腰弯了标准的九十度,一直还没抬起来。
林苑摸了摸肩头的衣服,
好像有一点高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