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说什么呢?你风华正茂,干嘛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许蔚道。
“娘这是未雨绸缪,你懂什么?”说着,她又殷切地看向云姝。
云姝只好点了点头。
刘氏接着又是一大堆的唠叨话嘱咐他们,听得云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不容易老夫人过来,把刘氏唤了过去,云姝和许蔚才得以离开。
“娘就是爱唠叨,你多担待一点。”许蔚说。
“你言重了,我从未觉得娘唠叨,她都是为了我们好。”
“姝儿果然是明白事理的。”
云姝回头,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瞧,她不觉赧然:“干嘛这样看着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姝儿不仅容色出众,亦是温婉端淑,我怎能不喜?”他一点也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意思。
见她脸颊烧红,反而笑意加深。
云姝啐他:“休得再取笑我!”
……
因着前线大捷,皇城上下都是一派喜气。开春以后,万木复苏,便是背靠汤山、残雪还未消融的御射场,也是一片融融春意。
围场中号角悠长,百兽奔腾,随行侧卫的侍卫在外围策马驱赶,不叫百兽靠近皇庭。
尽管如此,那些野兽距离皇帝的御驾不过百十米。
刘四海不住擦着汗,不时回头用眼神请示江德福。江德福自小侍奉皇帝长大,看着皇帝从魏国公二公子成为雍王,后又一步步登上帝位,又手握南府府兵,深得皇帝信任,不是他这个普通执笔内侍可以比的。
江德福虽然神色不显,多少也有些忧惧,几次回头劝说皇帝,却只叫他一个冷漠的眼神阻回。
“朕是在马背上赢得的天下,还惧怕区区几只野兽?你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
江德福忙告罪道:“奴婢几人如何敢与陛下相比?只是,陛下乃万尊之躯,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怎能置身于险境?陛下的安危,便是社稷的安危,奴婢几人实在不敢小觑。还请陛下移步外围,陛下恕罪!”
说着,几人又跪下,长跪不起。
“扫兴!”皇帝拂袖离去。
江德福终于松了口气。
“陛下这些日子脾气好像见长。”见皇帝完全离开,刘四海才过来,心有余悸地说,“前线大捷,陛下有什么不开心的啊?”
“哎——”江德福只是摇头叹气,却也不说。
皇帝的私事,可不是他们这些内侍可以置喙的。
三月下旬,宫里终于来了人,却是太后身边伺候的福姑姑。刘氏殷勤地接待了她,一面又叫人上茶。
福姑姑一摆手:“不必了,这次选进宫的绣娘不少,奴婢还要回宫向太后复命。”
目光落到云姝身上。见她美眸动人,楚楚婉约,举止仪态却是端庄,处变不惊,已经有几分喜欢:“是个不错的孩子。我想,太后应该也会喜欢她的。”
云姝便跟着她离开了许府。
许府位于长安城东,距离宫墙有段距离,因着雨后地面湿滑,行走缓慢,一行人到宫墙内已是戌时。
过了会儿就要下钥,路上已没有多余的宫人。月光映在雪色的地面上,茫茫一片,黑魆魆的巷道一眼望去没有尽头。云姝的鞋袜早在路上就湿了,此刻更是冷得像裹着块冰,又冷又冻。她瞧了眼前头引路的福姑姑,到底没敢吭声。
终于到了永安宫,福姑姑笑吟吟地跟值班的小太监打了招呼。
很快,那值班的小太监就从里头通禀出来,说皇太后已经歇下了,让他们明早再来。
福姑姑道谢,抬头看了眼天色,却又为难道:“这么晚了,西直门那边恐怕也早就下钥,针织局想必进不去,公公看方不方便让她在这偏殿将就一晚?”
对方忙称不敢,却也是做不了主,进去请示了皇太后身边掌事的景德姑姑,云姝这才在偏殿的耳房里住下。
翌日起早,太后宫里的景泰姑姑就谴人叫了她。进到殿内才发现,福姑姑比她先到,一同到场的还有几个针织局的使女,穿统一的制式,站在下面垂听。
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只穿一件宝蓝色染绣牡丹宫衣,鬓边插两支素净的点翠珠玉簪,一张秀丽的面孔看不出年纪,一丝皱纹也无,神色虽是慈祥,却难掩端严之威。
云姝跟着众人一道行了礼,便站在队伍最后。太后一一看过了呈上的绣品,大多夸赞两句,神色却是淡淡,显然并不满意。
景德姑姑便问福姑姑:“那日在龙舟上见了你带来的那柄百鸟朝凤扇,很是娟丽,不知绣者何在?”
福姑姑忙福身:“太后交代,奴婢岂敢怠慢?人已经带到了。”福姑姑挥一挥手,一众针织局的使女潮水般退开,让出了最后头的云姝。
太后打眼一瞧,见是个妙龄女子,娉婷姝丽,仪态落落,暗自点头:“你上前来。”
云姝缓步上前。景德姑姑拿了柄团扇过来,太后笑着问她:“这是你绣的?”
云姝一瞧,见是自己月前绣的绣品,早已送给了刘氏,不知为何辗转到了太后手里,面上不敢怠慢,恭敬道:“是奴婢绣的。”
太后满意道:“针脚细密,花样精巧,难得的还是双面绣。永嘉公主不日便要下嫁敕勒和亲,嫁衣和陪嫁绣品还未着落,你就跟着针织局这些孩子一道出点力吧。”又问了她几句,云姝一一答了。
太后也乏了,云姝和几个使女、绣娘便磕头告了辞。
“刚才太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公主婚期在即,这嫁衣的纹样初稿还没出来,要是真惹恼了太后她老人家,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到了外面,兰韫就把脸一沉。
几个年纪不大的使女脸都白了,连忙口称不敢,她目光望来时,都羞愧地垂下了头。
兰韫恼怒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说着扫过一众使女,在云姝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想着是太后格外问起的人,到底还是多交代了几句。
云姝被分在了针织局的东苑,与她同住的还有三名使女,现下里只有一人在,另两人出宫采办去了。
“饿不饿?”冬卉整好了被褥,悄悄过来拉她的衣角。
云姝不大与不熟的人打交道,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应话。
“走,我带你找吃的去。”她不由分说拉了她,走出寝房,在廊下七弯八拐,到了一处有蓝色门帘的庑房前。
“这是……”
“走!”冬卉拉着她钻进门帘,原是尚食局的灶房。
这个点儿,掌事姑姑和御厨都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陈列着一些食材。
不过,这些食材都是登记在册的,平常不能私自取用。
云姝道:“这个不能动吧?”
“没事,食材都是供过于求的,平日只有多,没有少,稍稍取用一些,只要不太过分,姑姑不会责问的。”冬卉说着,拿起一个炭钳,往角落的炭盆里一挥。
就这样略拨动了两下,炭钳便拨不动了,像是触到了什么。
云姝只觉得好奇,弯腰凑到前面去。
冬卉已经熟练地把两个焐好的芋头从盆里夹出。她太心急了,伸手去摸,谁知烫得立刻抛出,却又不舍得抛远,一颠一颠在手里抛了好几下才隔着衣袖握住。
云姝笑出声来:“小心一点。”
冬卉分了一个给她,自顾自已经剥了:“可惜没有辣酱。”
云姝不觉想起了许蔚曾送她的一罐辣椒酱,味道鲜香咸辣,蘸什么都是极好吃的,不由叹息。
也不知道,他书念得怎么样了?能不能顺利高中。
之后几天,这天气也不见好,偶有日头出来,很快也会被乌沉沉的雾霭淹没。这日用过晚膳,云姝和冬卉去了浣衣局取衣。
昨夜下过一场雪,甬道上积了白皑皑一层,远远便能看到几个小太监围在宫墙下洒扫。有风吹过,远处隐约飘来几盏羊角宫灯,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引着一乘肩舆过来。
幔上挂着轻纱,瞧不清里面人模样,只是,夜风刮起纱幔一角时,隐约露出一袭绛紫色的袍角。
那贵人腰间禁步发出伶仃作响之声,听来竟如天籁一般。
云姝有些恍惚,直到身边人急促喊她:“快快回避!你不要命了!”
下一秒,她已经被冬卉拉到了宫墙脚下,垂首避让。
几双鹿皮靴子踏在雪地上嘎吱作响,约莫过了片刻,待这行人辘辘远去,冬卉才拍着胸口道:“那是陛下的车舆。你瞧着挺稳重的,怎么如此冒失?”
云姝心里七上八下,魂不守舍道:“我忘了。”
“下次注意哦。”
“嗯。”
“快些回去吧,再晚些,宫门要下钥了。”冬卉急急忙忙扯她。
云姝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