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的一只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他一瘸一拐,由袁亲卫搀扶着往岸边走近,荻花丛接连成片,被风吹得乱极了。
“……你是谁?”
越是走近,嘉王心中就越是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徐鹤雪闻声,他回过头,其实帷帽遮掩之下,他有些看不清嘉王的脸。
大雪扑簌纷纷。
他的旧友永庚,已经年过三十了。
不再是他勉强记住的少年模样,也不再有从前那些光景。
“你为什么不说话?”
嘉王吞咽了寒气,嗓子痒得咳嗽难止。
“殿下。”
徐鹤雪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一些,他想将这个人看得更清楚些,却又不能掀开帷帽,“萍水相逢而已,何必问。”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谁的人?为何救我?”嘉王险些又在冰面滑倒,幸而袁亲卫及时扶稳了他。
他一步一步地蹒跚朝前,紧盯着岸上的人。
“你回彤州的一路不会太平,但有人会护你。”
重逢之际,相对不识。
徐鹤雪心中有些难捱,喉结轻滚,“万望殿下,珍重自身。”
嘉王见他转身上马,他总觉得此人过分喑哑的声音刺得他胸口发酸,而那马背上的女子忽然唤他,“嘉王殿下,王妃在南郊别苑,您不必担心,如今有医工专为她诊病,也会将她照顾得很好。”
嘉王不认得她。
那也是个遮了面的女子。
远处有一片火光近了,他们在大声呼喊着“嘉王殿下”,这一刹,白马扬蹄,朝夜幕疾奔。
“停下!”
嘉王踉跄地往岸上去,他大喊:“你们等一等!”
马蹄声渐渐听不到了,那盏灯的光也不见,嘉王朝前跑了几步,被袁亲卫扶住,“殿下,您怎么了?”
“将他们追回来……”
嘉王颤抖着嘴唇,喃喃,“追回来……”
袁亲卫立即命人去追,随后他又问,“殿下,您认得他们么?”
不认得。
可是嘉王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他慢慢地蹲下去,好像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攥握他的心脏。
周挺带着人赶来,见嘉王蹲在山道中间门,他便走上前去,“殿下怎么了?”
袁亲卫见他遮着脸,便问了声:“您是……”
“我是孟相公派来保护殿下的人。”
周挺说道。
袁亲卫一听“孟相公”三字,便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俯身去将嘉王扶起来,此时周挺见嘉王转过身,才发觉他眼睑浸泪。
他愣了一下,“殿下这是……”
“方才有一男一女在此,得亏那位年轻公子,否则殿下就危险了。”袁亲卫到这会儿还有些后怕。
“他们人呢?”
周挺环视一圈。
“已经走了,我才命人去追。”袁亲卫说道。
周挺皱了皱眉,一男一女,这个节骨眼,还有哪一路人来救嘉王?
夜越深,雪越盛。
徐鹤雪骑马疾驰,甩开了追在后面的那些人,他一言不发,耳畔越发急促的风声他似乎也听不到。
倪素抬头望向他。
他的一只手却落来,按压了一下她将要滑下去的兜帽。
“真的……不与他相认么?”
倪素以掌心裹住他握着缰绳的手。
“周挺在,永庚的亲卫都在,我若让更多人知道我回来,便是置幽都法度于不顾。”
生与死之间门,所隔恨水,是界限,亦是敬畏。
人敬畏生死,才知生的可贵,死的意义,如此,人才会学着珍视自己或他人的性命。
“何况他若知道我在此,只怕会冒险抗旨,”他的声线依旧沉静,却不自禁地低首,雪花拂鬓,他的下颌抵在倪素肩头,“他的处境本就危险,若再抗旨,便是给鲁国公与潘有芳递刀。”
暂避彤州,总比继续待在云京好。
琉璃灯在颠簸中灭了火光,徐鹤雪眼前归于一片漆黑,他听见马蹄声声,寒风猎猎。
他想起荻花岸边,
冰面之上,那道朦胧的,蹒跚的身影。
自徐鹤雪十四岁离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虽只书信常来往,仍为彼此之知己。
“他此生,”
徐鹤雪仰面,鬓边几缕浅发微扬,雪粒子落在他的眼眉,却始终无法消融,“我对他唯一的期盼,就是他能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