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松针林,稀疏的阳光洒落进丛林中,却令人丝毫感不到温暖。毕竟是深山老林,寒气更重,更何况这处松林还紧挨着一座雪山。
倒是本以为会没有猎物,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只山鸡一闪而过,不过细细一想便能猜到,这必定是负责管理猎场的庄头安排的。
因而倒也不至于空手而归,周沉兴略略打了几只野兔野鸡,便失去了兴趣,倒是他随手掏了一只小兔子,丢给了身侧的少女,被对方如视珍宝,一直把玩,连和自己说话都顾不上了,周沉兴倒也不生气,他垂眸咳嗽了几声,光影恰巧落在他高挺的鼻峰之上,留下淡淡阴影。
从淑妃的视角望去,不得不承认,皇上不笑的时候,皮肤苍白隐有几分玉色,看起来很是俊美。
只是,当他抬起眼皮,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淑妃顿觉背后一凉,仿佛幻视了一条冷血毒舌,正对着自己吐着蛇信子,淑妃脸色一白,可再看过去,却又发现对方正低头和身侧骑着矮马的绝色少女交谈着什么,刚刚的那一眼仿佛只是淑妃的一个错觉。
看着抱着兔子欢喜无比,手比白兔子还要白皙软嫩的美丽少女,淑妃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骑马上前。
“陛下,臣妾刚刚寻到了一朵很新奇好看的花朵,想寻妹妹一道去欣赏一番。”
淑妃劝着姜望舒与自己离开,可谁知对方一心只有怀里的小兔子,摸个不停,并不搭理淑妃,皇帝也抬着眼皮似笑非笑看着她,并不应答,这弄得淑妃有些下不来台,也有些害怕皇帝发觉什么,淑妃环顾四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迷于吸兔子的少女,讪讪笑着,打消了带走少女的念头。
这可是你自己不跟来,不要怪我。
淑妃默默远离了皇帝一行人,心中悄悄说着。
也就在她将将落后五六米开外时,忽然,一道破空声传来,一道寒光震碎了冬雪,当的一声,插到了皇帝身侧的一棵大树上,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以至于,当众人看清寒光是一支箭时,箭尾还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看清箭羽的那刻,空气忽然沉默了一瞬间门,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嘶吼震碎了沉默——
“有刺客!护驾——!”
仿佛是一声令下,在侍卫们仓皇行动之时,更多的寒光出现了,枝头间门无数的积雪被震碎,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雪与血的雨中,数十道黑衣人出现,与众多侍卫战作一团,而皇帝和贵妃也被仅剩的三名侍卫保护着终于冲出了重围,然而出山林的后路已经被更多的黑衣人,满天的箭雨包围,他们只好朝着山林深处逃去。
眼见着皇帝逃了,黑衣人却没有紧追不舍,而是隐隐放纵这几人朝着深林奔去,不远处,围观这场刺杀的淑妃并没有惊慌,只因为,她知道,在深林之处,父亲已经为皇帝准备好了葬身之地。
只是,可惜了那个绝色美人啊,淑妃幽幽地望着被皇帝一道带走的曼妙少女,眼底隐有纠结,想要上前把美人夺回来。
这样的美人,人世间门几回能得?若是就这般没了,恐怕此生她再也没机会见到了啊!
淑妃这般告诉着自己,终于眼见那明黄身影带着少女就要消失在密林中,淑妃忍不住唤了几名侍卫,想要追上去把美人抢回来,可谁知,那几名侍卫刚刚一动,就见自家小姐僵在了马上,脸色惨白。
“主子,主子?咱们还要不要去……”
几名暗卫低声询问,僵坐在马上的淑妃终于回过神来,她面上惊疑不定,胸口剧烈起伏着,淑妃抓紧了手心的缰绳,抓得骨节青白--
刚刚,那个眼神……他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原来,就在刚才,淑妃准备追上去之时,突然,即将逃入深林的皇帝忽然回头,那双漆黑的瞳孔精准地穿过了纷乱的人群,看向了淑妃。
是的,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有一群刺客和护卫,但是淑妃无比确定,那道丝毫不见害怕,甚至有几分兴奋的眼神,绝对是看向自己的!
想到那道眼神,淑妃便觉得他已经看透了一切,她最后还是害怕了,没有再令人追上去。
而那头,在三名护卫的护送下,皇帝带着姜望舒终于短暂的逃脱了追杀。
就在为首的侍卫统领上前想要说什么时,惊变再次发生。
皇帝的马惊了,那匹带着贵妃和皇帝的马忽然通红着眼珠,扬起了马蹄,疯了一般,朝着密林更深处冲去——
“陛下!”
“娘娘!”
侍卫统领身后的两名侍卫被这一变故惊住了,他们想也不想便要策马追上去,谁知,下一刻,两道寒光闪过,那两名侍卫只觉背后一痛,在坠马的那刻,他们回头看到了侍卫统领头盔下那双陌生又平静的目光。
原来侍卫统领也叛变了,确切的说,不是叛变,是因为,这名侍卫统领压根是其他人假扮的,此人正是曾经护送姜望舒前来和亲的杨将军。
他自从见了姜望舒一面后,便念念难忘,日夜思念,只要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公主还在暴君的手中,不知会受到何等对待,便彻夜难眠,于是最后还是没忍住乔装打扮来了北国,机缘巧合下又被他得知了王太傅准备在冬猎这一日刺杀皇帝的事情,于是杨将军便混了进来。
杀了那两名真正护着皇帝的侍卫后,杨将军脱下了头盔,神情一变,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想要救走的公主还和暴君在一起!
杨将军立即匆忙策马追入了深林,可迟来一步的他不会知道,皇帝和姜望舒早已经落入了王太傅事先准备好的陷阱。
一处,已经塌方的高高悬崖,于是,当杨将军终于追上二人之时,便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脚踏空,顺着滚落的泥土,跌入了悬崖之下滚滚的河流之中,很快,几个急促混浊的浪花便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不——”
一道凄厉的嘶吼瞬间门响彻了山崖之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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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与贵妃在冬猎时遇刺,至今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瞬间门震惊了朝野,一夜之间门,北国京都戒严了,一列列士兵彻夜搜查刺客,为了不被抓住,杨将军不得不忍痛放弃了搜寻姜望舒的念头,仓皇逃离了北国京都,而与此同时,在皇帝失踪三天寻找未果后,王太傅为首的一批文官站了出来。
他们表示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为了北国安危,必须尽快择一新君,当然,即使是暴君,也总有三船钉,总有几个愚忠大臣表示,陛下生死未定,怎可在此时另立新君?并且,先皇早就没了子嗣,甚至连兄弟都没有,又如何另立新君呢?就在朝堂之上争论纷纷,王太傅顺势提出了,先皇曾在民间门流有私生子,如今已经长成,堪可为君。
这一消息顿时震惊朝野内外,先皇竟然还留有子嗣,而且正好在陛下失踪之时被王太傅找了回来?
这怎么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顿时间门,在场大臣们,看着笑吟吟的王太傅,沉默了,有那万分机警的人,心中不寒而栗,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只是,看着一手遮天的王太傅没有人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就这样,在民间门皇子出现后,朝野之上,各种纷争都消失了,连带着,对周沉兴和贵妃的搜寻,似乎也少了很多。
所有人,都默认周沉兴已经死了,甚至已经定好了新皇登基的日期,当然,即使周沉兴没死也没关系,只要在他回来之前,新皇登基,那么,周沉兴即使回来了,也不过是太上皇罢了。
王太傅便是打的这个主意,所以才催促着钦天监赶快定下时日,不过,王太傅在家中得意地想着,冬日里坠入了那般深的河流怎么会不死呢?
只是可惜了那位南国公主啊,谁能想到这个该死的小皇帝临死还要拉着美人不放!
而谁也不会知道,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周沉兴,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拥有了一处温暖的洞穴和热腾腾的烤兔子。
火光照亮了山洞冰凉的洞壁,洞壁上倒影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躺在干草堆上的周沉兴咳嗽着,望着那道玩着火堆的身影,目光里头一次露出了几分茫然。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成想,他竟然在那么冰冷的河水里活了下来,谁让他千算万算,没却偏偏有想到,自己的贵妃娘娘竟然会水!还是个个中好手,在彻骨的河水里,带着自己这个将死之人一路游上了岸,还找到了一处洞穴安顿了下来。
周沉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坠河那一瞬间门的想法,他早就知道王太傅有不臣之心,他是故意放纵这一切的,就连这次刺杀,周沉兴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他还是一意孤行前来冬猎,特意带上了他的小贵妃。
原因便是,周沉兴早就不想活了。
这世间门,财富、地位乃至美人,周沉兴全部拥有了,可他的内心天生便被挖去了一块,世人所追求的快乐、幸福、贪婪乃至痛苦,周沉兴全部都体会不到,所以,即使拥有全世界又能如何?
对于他来说,这世间门一切都是苍白又无趣的,唯有短暂的鲜血能令周沉兴感受到几分快感,可是渐渐的,这份丝毫的快感也被上天剥夺了,周沉兴的身体似乎也跟着快速衰败了下来,频频咳血。
或许,只有死亡的那一刻,他才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吧,所以周沉兴是不怕死的,不仅不怕,他还比谁都欢欣鼓舞,等待着死亡的莅临,去体会那死亡的痛苦。
但是,在这之前,周沉兴要带走姜望舒,他恶毒地想着,姜望舒是他的妃子,当然要与他同生共死,而且,他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好弟弟在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去的那刻是什么感觉,周沉兴只要一想到周沉星那一向淡漠的神情染上痛苦,内心便会生出几分快意。
所以,他要拉着姜望舒去死。
可惜,这一切都被姜望舒破坏了,他漏算了姜望舒会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