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走完了之后,便不免遇到颠簸难行的青石路,甚至是土路。
走了好几日,便是连一向沉稳聪明的何柱儿都不由小声的抱怨道:
“太子爷而今尚还年幼,又何故吃这个苦头,千里迢迢去那劳什子福建?”
胤礽靠在马车壁上,一手搭在额头上,免得让自己碰在了一旁的木框上,身子摇晃个不停,可是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
“孤不吃这赶路之苦,总得有人吃,孤若是吃这苦,只有孤胤礽吃,孤若不吃,怕是有千千万万人要吃生死之苦。”
何柱儿成功被胤礽绕晕了,他眼冒蚊香圈的看着胤礽,一脸茫然。
胤礽只是笑笑,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是透着颠簸不平而晃动的轿帘看着窗外的风景,似喃喃自语:
“而且,孤也是想要感受感受自由的味道啊。”
福建,漳州府。
哪怕是同行众人早在出发前已经服用过消暑丹了,这会儿也不由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无他,此地的百姓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之上,有的人为了消暑索性赤膊出行,哪怕是女子也颇为彪悍,不说露胳膊露腿,那也是分外清凉,看的侍卫们只看一眼,就不由面红耳赤的低下头。
“怎么了?”
胤礽问了一声,何柱儿伸出头来看了一眼,就着急忙慌的去捂胤礽的眼睛:
“别别别,主子快回去,别,别污了主子的眼睛!”
胤礽被何柱儿胡乱捂着眼睛,随后反手使了一个巧劲儿,直接将何柱儿两条胳膊绞在身后,这才淡声道:
“有什么不能看的?你主子是再来做事儿的,不是来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的!今日不看,以后不看,不如归京!”
随后,胤礽直接挑起轿帘,看着眼前一幕,挑了挑眉:
“就这?”
现代那些大孤娘小媳妇的还穿着超短裤,露背装,就这也值得避讳?
胤礽这话一出,何柱儿人都傻了,太子爷看到孤娘家的脖子和手腕了!!!
那太子爷要娶多少个孤娘了?!!
何柱儿突然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有些堪忧啊!
胤礽看了看何柱儿那奇奇怪怪的面色,不由摇了摇头:
“尊重当地民俗,不要大惊小怪。”
何柱儿被胤礽这句话哄着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这才没有再胡思乱想。
随后,侍卫统领前来询问:
“太子爷,前面就是漳州府了,咱们是入城,还是……”
胤礽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此地民风民情与别处大不相同,孤以为我等还是先前往驿站,让姚总督前来一趟。”
“是!”
没有水泥路的漳州府城城门,哪怕是看着近在眼前,也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跟前,更不必提那看着便残旧破败的城门。
胤礽等守卫验过身份后,方进了城,刚一入城,就不由因为城中的荒凉而呼吸一滞。
胤礽依旧是一路走一路看,可是这一路看下去,便是胤礽也不由在心中摇头。
如果说百姓们因为天气炎热而衣不蔽体,那还尚能理解,可是只需要看他们那露出的身躯上屈指可数的肋骨,枯瘦发黄的面颊,高高突出的颧骨。
这座城池的百姓们的精神面貌,无形的诉说着他们的困苦劳顿。
等众人抵达驿站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更是让所有人都僵在当场。
漳州府城内堂堂朝廷驿站竟是一个——破败无比的荒园。
何柱儿率先跳下马车,看到眼前这一幕,直接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主。主子这这真是咱们朝廷的驿站,而不是哪个,哪个慈幼院,破庙?”
胤礽也跟着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去叩门。”
“咚咚咚——”
何柱儿依言走了上去,敲响了那扇看着便久经风雨,连颜色都掉的不成样子的门扇。
却没想到,他刚敲了三下,那扇大门边应声而倒,而门楣之上那悬着的“驿站”二字的匾额也随之“哐当”倾倒了一半。
何柱儿:!!!
胤礽:……
何柱儿被那突然掉下来的匾额,吓得像是看到身后放了黄瓜的猫一样,直接窜到了三步远的地方,这才大口的呼吸了两下。
“他们这是谋逆!谋逆!要是方才是主子站在那里,便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
何柱儿气的破口大骂,等他骂了好些时候,驿站附近的一个小房子才被忽然打开。
一个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的老汉将补丁摞满的上衣随意的搭在肩上,吊儿郎当的走过来,露出了黄中带黑的大牙,然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
所有人:“……”
无他,此地的方言实在颇为难懂了些,那老汉看着几人这副模样也是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起来。
过了好久,老汉才用有些不熟练的官话说道:
“几位来此有何贵干?这驿站年久失修,几位若是要投宿,不如另选客栈吧!”
“荒唐!朝廷每年给驿站分拨了多少银两,又怎会年久失修?莫不是你们有人从中贪没了银两,这才导致如此?”
何柱儿双手叉腰,气的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啧,这驿站开了这么多年有几个人来过?要是你们不愿意出客栈的银两,直接去墙头拐角的那间客栈,银子有人付!
那客栈就是破了些,但好歹能住,还有热水,好了,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就走吧,就别烦我了。”
老汉说完,急急就要离开,何柱儿连忙拉住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有,你既然说出这些话,那此地驿站主事又是何人?速速让他来拜见我们主子!”
“我就是驿站主事,你们主子又是谁?”
“哦?你是驿站主事,你是驿站主事竟然将驿站经营成这副模样,若是被朝廷知道,也不怕丢了你的脑袋?”
胤礽从何柱儿身后走了出来,看着那比自己高出了不少,晒的黝黑的驿站主事,淡声发问。
“嘿,你小子这身打扮看着倒像是那些王公贵族们才有的,莫不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公子?
您啊,这含金吞玉,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哪里能知道我们这些人物的不易呢?您啊,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那老汉拱了拱手一幅谄媚的样子,看的人不适极了。
“……出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又如何,这祖宗基业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你,身为驿站主事,你的本职工作,便是管理好驿站的一切。
而今驿站能成为如今这副模样,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是谁说把你放过便可以的。
今日哪怕没有我等在此也会在以后有旁人,难不成你以后也要挨个求每个人都放过你吗?”
“不然还能怎样,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那你这和尚当的可不怎么尽责,这钟都已经锈了,烂了,不能动了,你又如何撞它呢?”
“唉,你这人怎么这般计较?一点儿都不爽利!驿站有问题,我不是让你们去住客栈吗?后面的银子不还是我掏吗?住哪不都一样?”
那老汉被胤礽说的有些不耐烦,当即就想转身离去,胤礽却是脸色一厉,直接一抬手:
“来人!给孤拿下!孤倒是想知道是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连贪墨朝廷的银两都这么理直气壮!”
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很快冲上前去将那老汉制住,那老汉愣愣的看着胤礽,突然嘴唇哆嗦起来:
“你,您,您是太子爷?!!”
胤礽冷淡的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那人方才走出来的小房子,眉心一皱,抬手一指:
“孤方才隐约听见里面有些响动,你们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
一个侍卫立即应是,随后,没过多久他就折身而返:
“太子爷,里面被人锁上了。”
胤礽听了这话,看着那被压在地上的老汉,狠狠的一皱眉:
“那里面可是你的家人?”
老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
胤礽直接冷哼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去敲门!”
何柱儿虽然因为方才叩门时发生的意外,心有余悸,但这会儿还是当仁不让的走了上去。
他总不能让主子自己去敲门吧?
何柱儿敲响门后,里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不过因为那声音分外清脆,胤礽隐约能听懂。
“阿叔,带吃的回来伐?”
“让里面的人开门,孤不想让人破门,免得惊扰了里面的人。”
方才,胤礽听那声音稚嫩清脆,应该是孩子无疑。
胤礽语气不容置疑的吩咐了一声,随后,那老汉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一样,张开嘴,声音干涩的说了两句。
不多时,大门便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脑袋大,脖子细,身材矮小的幼童。
在大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有好多双眼睛都在一瞬间亮了一下。
“这么多的孩子!”
何柱儿不由惊呼了一声,胤礽抬眼看了过去,也不由愣在了当场。
“一,二,三……十四,十五。”
这里有十五个孩子!
老汉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
“这些都是没人要的娃娃,被我捡回来,用朝廷的银子养着。这件事是我闫天一人所做,这些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太子也看在他们无辜的份上,只求您降罪我一人便是!”
“除了这些,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