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朝廷的银子来养着十五个孩子,应当绰绰有余,不至于将他们养的这样面黄肌瘦,脑袋大脖子细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闫天听了胤礽的话后,浑身一僵,嗫喏着唇,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胤礽知道闫天的顾忌,他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有什么事你只管直言便是,孤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倘若你能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可以说服孤的解释,届时,孤会酌情考虑从轻处理。
不过,要是你有一丁点的隐瞒,就别怪孤数罪并罚!”
胤礽说到了这个份上,闫天索性一咬牙低着头,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当然当然不止他们几个,还有还有一百多个。”
胤礽听到这个数字,都不由有些心惊。
“太子爷,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小屋子,这些孩子真的是无辜的!求求您,求您看在他们和您年纪相仿的份上,不要责怪他们,饶他们一命吧!”
胤礽站在这最后一间小小的,只有方寸之地的屋子前,这屋子建材简单,方式生疏,不满想象是谁建出来的。
胤礽看着屋子里那些神情怯懦,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孩子,沉默许久:
“十两银子,养一百三十七个孩子难吗?”
闫天语气艰涩道:
“很难,但,不能不养。这些孩子的亲爹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兵将,他们为我等平安而亡,罪臣……无法坐视他们的孩子无人供养而亡。”
“此事你可报于朝廷。”
胤礽缓缓说着,闫天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苦涩起来:
“朝中的大人们说的都是军国大事,他们不过是一百多条小命又怎么能可以在朝堂上被大人们金口相弹呢?”
“你对朝廷很不满?”
胤礽没有再说别的,反而是看一下闫天:
“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是。你今年年岁几何?”
胤礽早就已经让人放开了闫天,这会儿闫天佝偻着背,跟在胤礽的身后,听到胤礽问话,闫天连忙说:
“罪臣今年,三十有六。”
“你才三十多?!”
何柱儿不由惊呼出声,随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向胤礽示意自己不会再多说话。
胤礽这会儿也是一言难尽的看着闫天。
他没想到方才给自己第一印象是个老汉的闫天,竟然是个壮年男子!
“你……怎么会成这幅模样?”
闫天对于众人惊讶的目光都已经习惯了,这会儿只是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太阳晒的呗,再加上操心操的多了,指不定过些年就未老先衰了。现在我啊,也不过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如果说刚才胤礽听到闫天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尚是因为他的渎职而觉得气愤。
可,这会儿他却因为闫天的这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觉得心中悲凉。
他替闫天悲凉。
闫天是因为心中无望,他连这一百三十七名烈士后代的未来都无法保证,不得不用这看似满不在乎的话语,在抹平自己内心的迷茫。
闫天说完这话后看到胤礽的脸色不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要跪下请罪。
却没想到,胤礽直接一把扶住了他,那一双小手看着绵软无力,可是却将闫天结结实实地扶住了。
“不必多礼,孤,恕你无罪。”
闫天一脸茫然的抬起头,随后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太子爷是说,太子爷是说不不计较我挪用建设驿站的银两之事了?!”
胤礽含笑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此地偏僻荒凉,鲜有人迹,与其将银钱用于建设这一年不一定能住一回的驿站,倒不如养育这些孩子。”
闫天听到这里,抑制住脸上的激动之色,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冲着胤礽磕了三个响头,眼中激动的泪花已经都要止不住了:
“太子爷,大恩不言谢,小人只能给您磕几个响头以作回报了!”
“先别急,但是这并不是你侵吞公款的理由。量你情有可原,孤恕你无罪,但是这驿站主事,你以后是做不得了。”
胤礽这话一出,闫天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精气神一样,面色在一瞬间灰白了下来。
闫天看向胤礽,试图扬起唇笑一笑,可是这个动作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只能苦着脸冲着胤礽拜了一拜:
“是,小人明白,小人叩谢太子爷不罪之恩,小人,小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说到这里闫天却不由悲从中来,涕泗横流,涕不成声。
“哎,你莫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将这些孩子安顿好,莫要让他们再住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其他事宜,等孤先处理完手上的事儿再来安顿你和这些孩子。”
胤礽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何柱儿掏银子,闫天捧着手心里那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连哭都忘了哭。
似喜非喜,似哭非哭。
闫天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格外的滑稽。
什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就是!
闫天激动的将手里的银锭子紧紧的捂在怀里,他则捂在胸口上,眼睛赤诚的看着印仍:
“那等太子爷您忙完了,再来看看小人和孩子们,到时候那些孩子们一定会很感谢您的。”
“感谢就不必了,这是应该的。他们没有流落街头是你的功劳,若是流落街头,那就是朝廷的失职。”
胤礽踮起脚尖想要拍一拍闫天的肩膀,可惜身量有些不够,还是闫天自己半蹲了下来才让胤礽拍了上去。
“等孤回来。”
胤礽说完这话,才带着众人随意寻了一间客栈住了进去。
而等到第二天一早,天还不亮的时候,姚启圣便带着一身的风霜雨露,连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胤礽虽然老是和康熙吵吵上书房读书的时间有些过于早了,可是他这会儿整个人也都已经养成了生物钟,也于寅时的时候便早早醒了。
是以,等他起身后,何柱儿便立刻前来禀报,胤礽连忙来到大堂,随后,便看到抱着一把剑靠着门框,发出轻微鼾声的人影。
福建的天亮的早,一会儿晨曦微蒙,胤礽走的近了,才看到人影那花白的发丝在空中飘散着。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眉心有三条竖纹,即便是浅眠之际,也依然紧紧的皱着。
“这……”
何柱儿看了胤礽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姚启圣。
胤礽抬了抬手:
“叫醒姚总督,他如今年岁不轻,这样拄剑而眠,若是一个体力不支,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不知道姚总督有没有年纪大了的人都有的那些老年病,他这样拼命的性子,要是有个万一,只怕……救都救不过来!
何柱儿得了胤礽的命令后,方才轻手轻脚的上前。
可还没有等他近身,下一刻,一把泛着寒光的剑便直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姚启圣猛的睁大了眼睛,看到眼前的胤礽和何柱儿后连忙撤回了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福建总督姚启圣叩见太子爷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臣方才多有不敬,还请太子爷降罪!”
胤礽上前扶起姚启圣,他摸着这位老大人冰凉僵硬的手指,皱了皱眉:
“姚总督可是一日夜兼程赶来?孤听闻,如今我军已经打到了厦门岛。”
姚启圣顺着胤礽的力道站起身来,听胤礽说起这话,点了点头恭敬的说道:
“臣未曾想到朝廷会把您派来此地,臣得到消息时为时已完,不得不日夜兼程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竟让您住在这种地方!”
“不妨事,既然姚总督已经来了,那咱们便启程吧。”
“启程?”
姚启圣惊讶的看着胤礽,胤礽也疑惑的看向了姚启胜:
“对呀,不然孤来此地做什么?先前孤乍来此地后,得见民风民情与别处大不相同,孤会犯了什么忌讳,是以在此地多留一日的,等候您的到来。如今,您既然来了,那咱们便启程前往营中便是。”
“不成!”
姚启圣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秦舍(郑克塽小名)小儿如何配让您去与他一战?”
胤礽听到这里,只含笑摇了摇头:
“姚总督此言差矣,郑克塽坐镇三军,他可有参议军政?”
姚启圣迟疑的摇了摇头,胤礽随后便道:
“那就是了,这一战又怎么算是孤与他一战?”
“可是……”
“可是那郑克塽坐镇郑军营中,便给了郑军极大的士气,孤若前去也是一样的,如此才能让我军旗鼓相当不是吗?”
“但……”
“但什么?姚总督,汗阿玛能让孤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太子爷,您先前赐下的三种丹药何其重要,您的意义远远大于秦舍小儿,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置身险地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秦舍小儿是被逼无奈,可是臣绝不会逼您啊!”
胤礽听了这话,只是微微摇头,语气坚定:
“不,不是您逼孤,是孤非要去。您熟读兵书,应该知道郑军此计之毒,但是,他们低估了我大清!
他们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孤偏不让,孤要让他们算计种种,终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