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总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姚启圣回过神抹了一把脸:
“是姚某失言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姚某多有打扰,有劳都尉大人了。”
“没事没事。”
苏新好脾气的摆了摆手,姚启圣看着苏新欲言又止半天,随后这才忍不住问道:
“都尉大人,不知姚某可否能请教您一个问题?”
“姚总督但说无妨。”
姚启圣深吸一口气,措了一下词:
“姚某得见都尉大人您与初来福建之时判若两人,心中颇为疑惑,还请都尉大人解惑。”
姚启圣这话一说,苏新的表情也有些恍惚,他已经都有些想不起当初才来福建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当初在京中时,是那份自己制造出来的崽儿(水泥)自己疼的一腔孤勇,让他奋力向前。
可是来到福建后,苏新整个人都好像是被装进了套子一样,隔绝了所有外界之人。
但这种因为外力不得不隔绝的原因,让苏新非但感觉不到舒适,反而十分焦虑。
而这焦虑,在苏新发现自己做不得太子爷的要求时达到了顶峰。
苏新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那白白嫩嫩的小手痛哭时的感觉,无力,彷徨,惶恐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
他差点想要落荒而逃。
是太子爷说,苏新,我觉得你的潜力不止于此。
苏新,你将拥有更广阔的舞台。
苏新,孤只信你一人。
苏新撑了下来,在无数个彷徨无依的夜,他咬紧牙关撑了下来,于是有了现在的苏新。
苏新回忆完毕,他冲着姚启圣笑了笑:
“大概是,太子爷说他只信我可以掌管水泥制造厂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水泥制造厂我开定了。
后来,水泥制造厂真的被我开了起开。后来,我发现我身上还肩负着数百,乃至数千百姓的生计存亡。”
后来,他开始变得勇敢。
苏新不由想起曾经那个怯懦的自己,若没有太子爷,他仍偏安一隅,守着自己的壳子过日子。
可是,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啊。
苏新忍不住抚了一下胸口,那里,是太子赐下的清疮丹。
……
福建的水泥路于半月后工部的批准下来后正式开始修建。
与此同时,胤礽还收到了一封……来自汗阿玛的密信。
胤礽翻开一看,第一页开头,是两滴悬落下,四散开的墨滴。
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道写信之人写这封信时那犹豫不决的想法。
“吾儿保成,近来可好?朕闻福建蚊蚁颇多,吾儿可受其苦?朕近来每每安寝,总忆及吾父子当初抵足而眠之时,碾转反复,彻夜难眠。
吾儿保成,朕近来品道一道佳肴,思之吾儿定喜,烹饪之法已附信尾,令有一应食材即刻送达。
吾儿保成,朕今日突觉乾清、毓庆二宫,已无吾儿之气息,不知吾儿可能遥寄旧衣,容朕以慰思念?
吾儿保成,朕……”
胤礽一页一页的看了下去,信纸的内容并不连贯,墨汁干涸的程度亦不相同,但胤礽隐隐从字里行间门,可以窥见当初汗阿玛这封信……应当是开始于自己离京后不久。
长久的思念终于按耐不住,远方的书信寄托思念,如今都已经凝聚在这一沓轻飘飘,又厚重无比的笔墨之中。
每一句吾儿保成,都是远方的康熙一句不易表露的:朕想你,保成。
胤礽读到最后,只觉得眼睛湿润,他不由走到窗前,看着北方,颤抖着唇,喃喃着:
“汗阿玛,若是如此,当初您为什么不拦着保成呢?”
“皇上,您既然如此想念太子爷,为何当初不拦着太子爷?”
梁九功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到康熙站在窗前朝南边眺望的背影,他终于按耐不住问了一句。
康熙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在空荡荡的大殿响起:
“朕为什么不拦住保成?朕拦得住今朝,又岂能拦得住来日?况且以保成之才,朕若是将他禁锢于宫中,那才是致使明珠蒙尘,黄金埋沙的蠢事!”
“可是太子爷还年幼……”
梁九功忍不住说着,康熙却摇了摇头:
“年幼年长又如何?甘罗尚且能九岁拜相,保成却天生不凡,从他开始初露锋芒之际,朕便在等今朝了。”
康熙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胤礽炼丹天赋初现于人前的时候,他几乎每一夜都不敢合眼。
他就静静的看着自己一手养到那么大的小太子,看着小太子恬静的睡颜,方能安心。
他生怕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会在某一个他醒来的清晨被上天收了回去。
直到……桃花楼落成之时,康熙突然觉得,小太子似乎接了地气。
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康熙冥冥中知道,他若是阻拦,有朝一日,父子之情,必不存在。
而且,康熙更想知道这个孩子可以做到哪一步。
从桃花楼的落成,做大,到水泥作坊、万亩皇庄、玻璃作坊、羊毛线作坊、神秘工坊;从萦絮、芸娘、柳一眼、苏新、陈生、戴佳·舍里、周芳琴、戴梓……
康熙几乎亲眼看着那个年幼的孩子如何用一己之力,让这个可以抵得过半个大清的商业帝国雄起。
从那时,或者更早的时候,康熙已经开始放心下胤礽,于是后来胤礽的所有要求康熙从未有过犹豫。
可不犹豫,不代表康熙不思念。
尤其是在康熙已经不知道多少回收到福建那边,传来的消息却没有收到胤礽的一封书信,哪怕简短的笔墨时,他的心中好笑之余又觉得酸涩。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那个孩子,他看上去温和治理,乖巧可爱,可是心里却始终像是绷着一根弦。
任何厚重的感情都足以让那根弦轻而易举地崩塌,他不愿意附之笔墨,不是因为他不想念自己,而是当那思念一旦落到纸上,那么……就是他的小太子归来之日。
康熙是那样了解自己的太子,胤礽是那样了解自己的汗阿玛。
两人远隔千里,却在与彼此对望。
“保成啊,就让汗阿玛看看,你究竟能带来多少惊喜吧。”
康熙看着窗外,南方的天空,喃喃自语。
胤礽仰头看着一只来自北方的鸿雁略过,低低道:
“汗阿玛,保成会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
秋高气爽,但秋日的福建依旧如夏日一般,不过却多了晨起暮落的一丝凉意。
海边的秋日显得更为潮湿阴冷,当太阳自海平面落下之际,咸湿的海风徐徐吹过,令人不由一阵颤栗,随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冷了,秋来喽!”
“又能冷到哪里去?还不如趁着如今气候适宜好好干活,今年过个好年!”
“是呀是呀,今年打了几场胜仗,安心了不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下海那边,到时候就没有这么苦了吧?”
“……”
黑色的天幕落下,碎星点亮夜空,不知过了多久,连门口走来走去巡视的大黄狗都已经趴在了地上陷入了安眠。
而这时,在那蚊虫鼠蚁盛行的灌木从中,却有数道身影爬的起来:
“可算是都睡着了,你们是不知道刚才还有一条长虫从我旁边过去,我差点憋死!”
此地多蛇虫鼠蚁,那些蛇类寻常不与人为敌,哪怕是遇到了,只要不受惊,往往两方都能相安无事。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村子了吧,咱们还是照常进去?”
“对!王爷让人给的特制的海鱼,你们可准备好了,那些野猫个个吃的自己油光水滑,只怕寻常之物入不得眼,挑嘴的不得了呢!”
“不过是些畜生罢了,当王爷大计大已成,届时……哼!”
“咪呜咪呜——”
“来了!”
几条被特殊原料浸泡过的海鱼被丢到了地上,数只猫咪扑过来,大口大口的吃着,一派满足。
但不过须臾,这些或流浪或家养的猫咪,便随着毒物的下腹,腿软脚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翌日清晨,有人在村庄里召唤自己养了许久的猫咪,可是这一次他再也等不来那个在林间门穿梭跳跃,如同精灵一般的身影。
胤礽在沙滩上玩了几日,包括且不限于在海浪来的时候踏浪狂奔,用沙子堆城堡,用沙子把自己埋在里面只露出鼻子呼吸等等奇怪玩法之后……他终于有些腻歪了这个单调乏味,不及现代有意思的沙滩。
于是,胤礽决定去城内转转。
只是,胤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到城内的时候,就先遇到了一只可怜的,在路边挣扎的小家伙。
那是一只乌云踏雪的猫咪,它在看到胤礽的那一瞬间门,黄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即使浑身无力,也还挣扎着像胤礽爬了过来。
它像是知道,眼前这个人类会救下它一样。
胤礽对于猫这种生物不喜欢也不厌恶,可是在看到它拼命向自己挣扎的那一瞬,胤礽不由心软了一下,然后走过过去,将那只猫抱在了怀里。
这只猫已经浑身无力,嘴边粘上了肮脏的白沫,何柱儿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大呼小叫着,就要将猫咪接了过来,但胤礽随后摆了摆手:
“这猫儿中毒了。”
胤礽说着,皱了皱眉,他只知道现代会有人因为猫咪的一些本能,会做出种种毫无人性毒害这些无法反抗的小生命的人。
却没有想到,在现在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人吗?
胤礽看着气息奄奄的猫咪,终究没有忍心让它横尸在路边,而是带回了马车上。
随后,胤礽让人急急行到城中,抓了一副药回来,这要是解毒方中,最普通的解毒方。
但随着胤礽加工了一番后,就变成了一颗丑丑的解毒丹。
丹药虽丑,但效用不小。
等胤礽给这只猫咪喂过后,没过多久,猫咪便爬起来大吐特吐一番,将胃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吐干净后,这只猫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那猫咪许是知道是胤礽救了它,于是等好起来后,它便冲着胤礽来回蹭来蹭去,还是友好的仰着头,示意胤礽摸摸他。
胤礽……当然是拒绝不了啦!
何柱儿本来因为太子爷险些被这猫儿弄脏了衣衫,很是不高兴。
但是,这种小萌物似乎天生有着软化人心肠的作用,这会儿何柱儿也不由眉开眼笑:
“太子爷,这猫儿真通人性,它这怕是知道您救了它,这是在给您示好呢!”
胤礽也没有辜负一只小小猫咪的期望,俯身将它抱在了怀里,抬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好猫儿,下回可不能这般贪嘴了!”
那猫咪也不知道是否是听懂了胤礽的话,这会儿只是用脸颊在胤礽的手指上蹭着,那毛茸茸的手感,温暖宜人,便是胤礽也不由弯了一双杏眼。
“好了好了,知道你感激孤,快别蹭了,好痒!”
胤礽咯咯的笑着,被猫咪逗的喜笑颜开。
何柱儿看着心里头高兴,也手脚利索的准备了猫咪喜欢的食物。
只是,何柱儿没想到,这一回那猫儿只是闻了闻,便不再动,似乎一脸不信的看着何柱儿。
胤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从一只猫的脸上分辨出这样的情绪,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亲手将食物送到了那猫咪的嘴边。
何柱儿哼了一声:
“太子爷,这猫儿怕是挑嘴的……”
何柱儿话还没有说完,那猫咪就低下头,小口小口秀气的吃了起来。
何柱儿顿时瞠目结舌,涨红着脸,愤愤道:
“太子爷,猫它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不成?明明是奴才拿来的食物,它连看都不看奴才一眼!”
何柱儿表示生气,胤礽却好脾气的劝了他一句:
“这猫儿才吃了嘴上的亏,又是孤把他救下来的,自然不轻易相信旁人了。”
“奴才哪是什么旁人?奴才可是太子爷您的人!”
“可是这猫儿不知道呀!”
胤礽无辜的摊了摊手,何柱儿气的磨了磨牙,但是看着那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还是没忍,偷偷摸摸上去摸了一把。
吃饱喝足的猫咪,大概是因为何柱儿和胤礽在一个空间门的原因,只是懒懒的瞥了他一眼,傲娇的给何柱儿摸了一把就去绕着胤礽转了。
胤礽虽然也是打小被人簇拥长大的,可是那些宫人又怎么会有一只小猫咪会撒娇卖萌讨好人呢?
于是,哪怕是一直觉得自己对猫咪无感的胤礽,这会儿也是不由将小家伙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却不料,那猫儿被胤礽抱起来后,没过多久又跳了下去。
胤礽看着这只猫儿,犹豫着问何柱儿:
“何柱儿,你说这只猫儿是不是想要孤跟它出去?”
何柱儿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心里的郁闷,他看着那只猫有些焦急的步伐,也犹豫着点了点头。
“奴才也觉得像,而且这猫儿看上去有些过于焦急了,难道它是有什么事儿想要太子爷您帮忙吗?”
胤礽:果然出来就是有意思,猫都知道找人帮忙了!
胤礽也不懂,只是觉得这猫实在很合他的眼缘,于是索性站起身:
“左右无事,那咱们就出去看看吧!”
胤礽和何柱儿立刻出门,侍卫远远的跟在身后,两人则是跟着这只猫儿贴着墙根走。
猫咪似乎是担心胤礽跟不上,每走一段距离便会停下来步子,等一等。
等胤礽快要追上的时候,它才又开始走起来,这一路走走停停走了约莫两刻钟,胤礽才看到一间门破败的屋子,显露在眼前。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不用的破庙。
胤礽走到门口,那猫咪立刻走过来,像是迎客一样摇晃着尾巴将胤礽迎了进去。
它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主人一样,迈着优雅的猫步,领着胤礽拾阶而上。
而在胤礽推开那摇摇欲坠的大门之时,他不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座破庙的地上到处都躺着气息奄奄的猫咪,甚至那台阶上已经有一只浑身僵硬,身上蚊虫飞来飞去的猫咪的尸体。
胤礽略略看了一眼,就发现这里的猫咪已经有数百之数,而随着胤礽发出动静的声音响起,这些猫咪都齐齐的抬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门,被上千双眼睛盯着的胤礽只觉得背后凉凉的。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那只乌云踏雪,就是让自己过来救这些猫咪的。
“你带孤来这里是为了救你的同伴吗?”
那猫咪也不说话,只是蹭蹭蹭用矫健的身影窜到了胤礽的肩膀上,却没有伤到胤礽一丝一毫。
它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阴人的脸颊,发出咪咪的叫声。
像是在表示同意。
胤礽只觉得人生真是奇特,短短一日,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和一只猫结下了如此深厚的缘分。
但即使如此,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胤礽还是过去一一检查,随后他就发现——这些猫似乎都是中了同一种毒。
集体tóu • dú。
胤礽的心里不由升起这个想法,很快他就开始疑惑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得出对一群猫咪集体tóu • dú这样的事儿?
他是很厌恶猫咪吗?
可是,这些毒药的代价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可以负担的起的吗?
如果不是普通人,那么他大可以大张旗鼓的对付自己“厌恶”的猫咪。
除非……他有不能大张旗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