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往日喜欢在秋高气爽之时跑马的冯锡范,现在连丁点海风都吹不得,只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面。
听大夫的意思是,自己当初中的那两枪,因为失血过多,让自己伤了根本。
冯锡范这会儿整个人满面阴郁,如果说以前的冯锡范看着是那样的强大狠辣,让人打心眼的望而生畏。
那么,此时的冯锡范就像是一条潜藏在黑暗之处的毒蛇一样,让人与他对视后便不由毛骨悚然,炸鸡一层鸡皮疙瘩。
“回,回冯大人的话,我等一个村子,一个巷子挨个一路走去,亲眼见着那些猫吃下了毒鱼。待我等归来之时,已是百里不闻一声猫叫。”
冯锡范听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看着内陆的地方,唇角的笑容很快又压下。
“好,你做的很好。去领赏吧!”
冯锡范看着那人欢喜的离去,心里有些恹恹的,没过多久,郑克塽便走了过来,满心依赖的靠在了郑克塽的身边:
“冯侍卫,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本王害怕……”
冯锡范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郑克塽,就像是在准备毒汁的眼镜蛇一样。
郑克塽不由坐直了身子,怯怯的看着冯锡范:
“冯侍卫,本王……”
冯锡范一巴掌拍在了轮椅的椅臂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满眼失望的看着郑克塽:
“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做?王爷,如今臣因为清朝太子困顿于这方寸之间,此仇不报,臣死不瞑目!
况且,当初泱泱大明,都因一场浩劫四分五裂,这一次,臣只不过是效仿当初!”
鼠疫。
这个被称为压垮大明最后一根稻草的灾难,让多少人刻骨铭心。
郑克塽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隐约记得冯侍卫当初以家国大义,告诉自己一定要与清廷死战。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因为一腔私怨,不顾身后千古骂名,这个不顾一峡之隔百姓生死的冯侍卫……第一次让郑克塽觉得畏惧不已。
“可是,本王害怕……”
郑克塽机械的重复着这句话,却被冯锡范粗暴的打断:
“够了!王爷您哪一回不害怕?哪一回又不是臣在逼着您走下去?倘若不是臣逼着您走下去,如今您又岂能安坐王位?这一回,您就像往常那样听臣一次吧!”
冯锡范整个人都麻了,每回听王爷说自己害怕,他就觉得没有什么好事。
上一回,他就在王爷一口一个本王害怕中迎战清朝的太子,最后不幸身中两枪。
这一回,冯锡范一想到这件事就不由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自己的脑海中。
郑克塽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年轻稚嫩的延平王看着往日自己身侧权柄在握,如同猛虎一样的冯锡范此刻面沉如水,困坐于轮椅之上的模样,他突然抚了抚胸口,站直了身体。
原来当自己站直了之后,此时此刻被困在轮椅之上的冯锡范,冯大侍卫,也才只到自己的下巴。
郑克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看着冯锡范那黑发中夹杂着银丝的发顶,眼神第一次变得淡然起来。
“……本王,知道了。”
郑克塽说完这话后,被立刻转身离去。
而这一次他的离去,冯锡范根本来不及抓住他,郑克塽几乎脚步轻快又匆匆地走出了冯锡范的房子。
在看到天光的那一瞬间,郑克塽不由热泪盈眶,他只觉得心头一清,脸上顿时洋溢起了轻松的笑容。
然而这轻松只有一瞬,很快郑克塽就将自己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他想起冯锡范的盘算,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郑克塽招了一队侍卫朝王府外走去。
自由的滋味是那样的甘美,郑克塽眼中闪烁着光芒,离开了这延平王府,缓缓朝远处行去。
但没过多久,郑克塽的步子越来越慢,他看到了成群结队,面黄肌瘦的百姓。
他们有的人在卖儿卖女,有的人在自卖自身,有的人麻木的坐在路边。
突然!那身影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朝着不远处的大石块冲了过去。
“碰”的一声,就像西瓜摔碎在了地上一样,炸开了无数鲜红。
“我儿冤啊!老天爷你开开眼——”
郑克塽脸色一瞬间白了下来,他忍不住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嘴唇颤抖:
“死,死人了!”
郑克塽长到现在,第一次见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终结。
他上过战场,可是他从不知人在绝望之时,会是这样可怕。
“又疯了一个,死了也好,死了就没有这么痛苦了……”
“是啊,他的爹娘都饿死了,唯一的女儿也被人从睡梦中带走,找到的时候只剩下累累白骨,人可不就是疯了吗?”
“饿啊,什么时候才能吃一顿饱饭?”
“……”
郑克塽只觉得那些声音就像是一只只蚊子一样,飞到自己的耳边,发出嗡嗡的声音,让自己心烦意乱却又无法忽视,郑克塽几乎连滚带爬的又原路返回。
“去,去,查查王府现在有多少粮食,为什么城外的百姓那么可怜却没有人施粥?”
郑克塽催着管家去查验库房,没过多久,管家回来了,但是管家带来的消息却让郑克塽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你在说什么呀?王府怎么可能没有粮食?”
管家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此前先王举兵之际,以王府的名义,重征三年,今年是最后一年。
而先王所得前两年之钱粮皆已用于军中,然先王功败垂成,如今王府都是靠的老先王留下的底子,方才能供得起王府的气派。”
管家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了郑克塽的心上。
但郑克塽很快就悲哀的发现,他得知此事后第一个想法,却是去找冯锡范商议此事,
却没想到,他在找冯锡范,冯锡范也在找他。
“冯侍卫,城外的百姓都已经饥饿到易子而食,你有什么办法吗?”
“王爷,臣决定了,这一次我们必要效仿先王重征三年,势必磨练出一支精兵强将的军队!”
郑克塽和冯锡范说完这话后,看向彼此,皆忍不住都沉默了。
冯锡范听了郑克塽的话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看向了郑克塽:
“王爷在向那些平民百姓说话,今日是何人撺掇的王爷出去的呀?”
冯锡范这话一出,不怒而威,便是冯锡范身后跟着的众人连忙跪下,连声称着不敢。
就是郑克塽也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他壮着胆子说道:
“是本王,是本王自己想要出去的,却没想到有一人因其女被人所食,丧失生志,活活碰死在本王的面前。
他们,他们都是本王治下的百姓啊,冯侍卫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一救他们吗?!”
郑克塽忍不住这样的说着,可冯锡范却觉得讽刺异常,这位年幼的郡王怕是还不知道他口中的救,那是要钱要粮的。
岂是能凭着他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磕绊,就可以的呢?
“王爷说笑了,那些普通百姓天生就有着供养王室的义务,他们生来低贱,总是要使些手段,才能乖顺。”
“可是,他们,他们真的被饿得很惨,冯侍卫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以救一救他们吗?”
郑克塽仍然想要争取一一,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此时的冯锡范来说,民心已经不重要了。
冯锡范眉眼低垂,眼尾上挑,随后,他缓缓抬起眼睛看向郑克塽,那里面的情绪阴冷绵绵:
“王爷,不要让臣再说第一遍了。重征,迫在眉睫,四周都是一片汪洋,哪怕再如何他们也不敢反。这,是我们的便利。
王爷若是实在怜惜你那些可怜的臣民,那还请王爷认认真真的打好这一仗。
只消这一仗结束,只消抓住清朝太子,届时便是与清朝皇帝划江而治也未尝不可!到那时,那鱼米之乡,足够王爷您好好的发一发您的善心了!”
冯锡范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分外的偏执症客人,在那样的眼神逼视之下,郑克塽步步后退,随后他立马磕磕巴巴的说道:
“是是是,本王知道了,本王知道了!那不知冯侍卫的计划准备于何时开始?”
“再等等,等到……那些老鼠疯狂肆虐的时候。”
老鼠的繁殖能力远非寻常,一旦没有了天敌的敌对,那些老鼠顷刻之间,便能生下一窝又一窝的幼崽。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1
等到那时,所有的埋伏都只待爆发!
郑克塽嚅了嚅唇,想要说,那里的百姓曾经也有着与他们此时所立之地,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若是,真有那么一遭,他们又如何还有脸面去见岛上的百姓呢?
可是,郑克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说什么冯锡范也不会听的,所以他只能垂下来眼皮,咬紧了嘴唇。
莫名的,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一道杏黄色的身影,他屹立于头船之上,没有人逼迫,却有两员猛将为其压阵,无数大军为其率领。
他那样的年幼,却又那样的令人羡慕,明明都是幼主,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直饱受耻辱,又为什么他可以被人那样的拥戴?
郑克塽想不明白,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胤礽自从那日与林老大夫相谈甚欢之后,也终于对自己这段难得的度假时光找到了目标,他要跟随林老大夫去坐诊!
这要是放在前世,若有人告诉胤礽,他有一日会喜欢上行医的感觉,胤礽一定会将那人赶出去,并责令他不许再妖言惑众。
可是,这一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开方式不对的缘故,胤礽觉得那救下一条生命的成就感,已经都远远大于了自己当时对于皇位的渴求。
“呦,小金大夫来了?”
“小金大夫倒是日日勤勉,我家那小子要是有您一半就好了!”
胤礽这些日子一直钻在林老大夫的医馆里,因为他在现代见识不俗,又有整个皇室图书馆医书的供给,一时之间竟然直接在民间爆火。
这会儿,胤礽艰难的在人群里行走着,但是他面上含笑,嘴巴极甜那幅白嫩可爱的模样,逗得不少百姓都喜欢的紧。
要不是因为何柱儿护得紧,只怕都有人要伸出手来,在那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捏一下呢。
胤礽好容易才挤进了医馆,连忙揉了揉自己笑的都有些僵硬了的脸蛋,有些幽怨。
自己就不应该用乖巧少年郎这个人设!
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像是一只绵软的小兔子一样,谁都想来撸一把。
“嘿,是百岁!”
何柱儿看着懒懒散散蹲在一光桌上的乌云踏雪,不由叫了一声。
百岁,长命百岁是也。
这只乌云踏雪当初绝处逢生之后,便也赖上了胤礽这个天下第一富有的饭票,连带着自己的同伴们在胤礽身边那叫一个连吃带拿。
不过鉴于一群猫儿肆虐的影响不大好,在胤礽和百岁商量后,每每都是百岁这个老大出面要吃要喝。
胤礽这会儿都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应该是来替他的猫子猫孙来向我们讨吃的,去给他们送些食物吧,我这里不需要人。”
何柱儿一听,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左右周围埋伏着不少护卫,出不了什么事儿。
何柱儿离开没过多久,胤礽便迎来了自己今天的第一个病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大的孩子,被他的母亲抱了过来,母子两人都穿着一身补丁落补丁的衣裳。
胤礽只抬眼看了一眼,就发现那孩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随时会喘不上气一样,连忙让母子两人坐了下来。
“林,林老大夫不在吗?”
妇人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对于胤礽有些不大相信,毕竟胤礽这年纪实在有些太小了。
“林老大夫去里面给另一位病人针灸了,若是您不着急,可以从旁等一等。”
妇人有些犹豫,但随着身后之人的催促,她硬着头皮说道:
“我儿近来有些气喘,说不出话,还请小大夫开一些止咳润肺的药来。”
胤礽却摆摆手:
“不急,我起来看看病人”
胤礽让那妇人将她的孩子抱好,望闻问切的手法一通问了下来,随后目光落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微微一凝。
“这孩子是天生脖子如此粗壮吗?”
胤礽状似不经意的一问,也将目光放在了那妇人的身上,随后,胤礽便发现那妇人脖子比这个孩子还要粗壮一些。
说句不客气的话,女子颈部柔美的线条在妇人的身上已经都消失殆尽。
妇人还不明白胤礽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
“不是的,难道这样不好吗?那些吃不起饭的孩子大都是脖子细细的,脑袋大大的,我儿这样……”
“夫人所说的那样的孩子,乃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只是我观令公子似乎有些不同。”
胤礽和妇人说话的间隙,林老大夫也施针结束,走了出来,他看到胤礽面前坐着的这对母子也是不由眼神凝了凝。
“金少爷,这是……”
“林老大夫也看出来了?”
胤礽对于这个病症的了解还是从现在开始,毕竟在京城那样复苏的地方,这种病症几乎不存在,更是不可能有患这样疾病的人出现在胤礽的眼皮子下面。
“这是,瘿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