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沈大人面容沧桑,双目浑浊,与一众言笑晏晏的宾客格格不入。
赵嫣眼眸一转,示意身后流萤:“去把那位沈侍郎请过来,我与他说两句话。”
沈侍郎很快过来了。
他伛偻躬身行礼,赵嫣忙道:“爱卿免礼。孤叫你过来,是为令郎沈惊鸣之事。”
听到这个名字,身后立侍的流萤心头一紧。
想起方才停留在眉间的温柔触感,她没有阻止,只借着斟酒的空隙换了站位,莫让其他人靠近打扰。
沈侍郎听到儿子的名字,面上的沧桑惨淡淡去,化作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威仪。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沈侍郎忍痛,硬声道,“然犬子顽劣不堪,闲游浪荡,遭此横祸乃是咎由自取!不值殿下垂问!”
说罢再一行礼,便退去自己的席位上,竟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赵嫣怔神。
她全然没料到沈侍郎竟是这般反应,视儿子之死为耻辱。难道真是她想多了,沈惊鸣的死与太子之死并无关联?
魏皇后伴随天子入殿,见到的就是沈侍郎忍痛离去的背影。
她看向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蛾眉微微一拧。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身后传来一声朗润的男音,打断她的思绪。
魏皇后回首,只见一名文雅隽秀的月白袍男子携同女眷迈入殿中,朝她行了个礼。
男子颇为俊逸,逢人自带三分笑意,五官与魏皇后有几分相似;而他身边的女眷云鬓花颜,素面朝天却难掩国色,周身仿若蒙着一层月华光晕般打眼。
如此出色登对的璧人,赵嫣这辈子都难以忘怀——舅舅宁阳侯魏琰,以及舅母容扶月。
赵嫣在华阳行宫时,曾听太后祖母说起过魏氏一族的过往。
当年外祖父母去世时,宁阳侯府已经凋敝没落,留下一个入不敷出的烂摊子。舅舅魏琰成为家主时才十四岁,母亲魏泠也只有十六,姐弟俩去哪儿都不被人放在眼里,受尽冷落嘲笑。
也是从这时起,姐弟俩便相约要振兴门楣。于是魏泠靠着“英烈之后”的好名声入宫,从籍籍无名的美人爬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而魏琰则于宫外刻苦勤学,广交贤士,用了十年时间,从人人轻视的落魄少年历练成声誉大振、一呼百应的宁阳小侯爷。
若论家底人脉,如今的魏氏一族枝繁叶茂,当之无愧为京师士族之首。
然而光看气质,谁能想到这般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竟是一个温润随和的宠妻狂呢?
都说外甥像舅,赵衍那面人般的好脾气,当真与宁阳侯魏琰如出一辙。
魏皇后毕竟身居高位,对亲弟弟并不热忱,略一点头便去了上头的凤位上端坐。
魏琰便朝赵嫣看了过来,问道:“臣携阿月与京郊休养,昨日方回,未及谒见太子殿下。殿下的病可大好了?”
以前在宫中时,舅母虽孤高安静,但总会给她带些零嘴,舅舅也曾笑着将她抗在肩头玩耍。这些年来断了联系,赵嫣却始终对他们抱有一份好感。
便起身回礼道:“多谢舅舅挂念,孤已好多了。”
魏琰温声道:“那就好。”
还未说两句,殿外太监忽的传来一声尖长的唱喏:“梁州通判入殿——”
殿内的热闹气氛瞬时凝结。
谁人不知梁州通判名为与朝廷商议招安事宜,实则是叛军寇首派来试探的棋子?
魏琰也稍稍正色,不再寒暄客套,携着爱妻一同入座就席。
一名穿着松绿六品文官服的矮瘦男人堆着满脸谄媚进殿,点头哈腰朝两侧神色各异的王侯公卿拱手作揖,一副天生的走狗姿态。
朝廷派这样的墙头草去监管协助梁州牧,也难怪梁州会反。
满脸横肉的魁梧武将紧跟其后,进殿竟然身着盔甲,甲胄上满是刀剑斫痕,目露凶光,一看就非善类,约莫就是梁州牧麾下的家将,何虎。
一场宴会暗流涌动。
今年京师大寒,蜀川叛党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粮草耗尽,大雪过后士卒冻伤无数。而大玄明明可趁机反击,却因国库连年赤字,军心不稳,亦是消极避战。
双方都需要喘息之机,如何谈,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