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离席之时,剥了官袍的梁州通判还被缚在刑登上示众,由背至股一片血肉模糊,头无力地向下垂着,口鼻不断溢出一线黏腻的淤血。
这模样,多半不中用了。
赴宴之人一个接着一个从他面前走过,以此自警,不敢直视。
阶前已经有内侍冲洗过了,可赵嫣依旧能闻到空气中那股鲜血和着失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闻人蔺不知交代了句什么,禁卫便向前解开粗绳,将梁州通判拖了下去。
他的唇线轻抿着,没有挂着往常那般高深莫测的笑意。这让赵嫣莫名生出一种错觉,他应是极厌恶血腥味……
这真是可怕的错觉,一个制造杀戮的人,竟会厌恶鲜血?
胡思乱想着,闻人蔺就像背后长眼睛似的,回身看了过来。
赵嫣下意识别开视线,拢袖朝他行了个学生礼,便僵着颈子下了汉白玉阶。
寒风卷来,她的狐狸毛披风掀起一角,轻轻掠过闻人蔺黑色干净的靴面。
啧,就这么怕?
肃王殿下望着小太子近乎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微眯眼眸。
赵嫣的确看不透闻人蔺。
他的手修长干净,昨天还在执卷对弈,今日就能取人性命。梁州通判固然是自作自受,可怀揣着天大秘密的赵嫣又何尝不会心生凄惶?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无法预料,闻人蔺的那双手下一刻会落在谁的脖子上。
捧着小暖炉,赵嫣努力将闻人蔺那张可恶的脸赶出脑海,问流萤:“柳姬近况如何?”
流萤摇了摇头:“饮食作息正常,未有其他动静。”
“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的都尽量满足。从前太子如何待她,今后还是如此,切不可怠慢。”
“奴婢知晓。”
“对了。”
想起另一桩重要之事,赵嫣习惯性托着下颌问,“方才在宴席上,为我鸣不平的少年是谁?就坐在我左三位置的那位。”
流萤亦对那少年印象深刻,答道:“回殿下,是晋平侯世子裴飒。”
晋平侯,赵嫣略有印象。
他与宁阳侯魏氏同出簪缨世家,近几年闻人蔺一手遮天,这才被压了风头。
虽说如此,晋平侯却有个拜把子的好兄弟——寿康长公主的驸马霍锋,霍大将军。
因此晋平侯虽交了职,在军中尚有些威望,且至今不曾依附任何党派。
世子裴飒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路见不平敢直言相怼,可见是个能用的。
赵嫣心中有了主意,清灵道:“告诉母后,我要裴飒做伴读。”
入夜,从宫里传来了消息。
闻人蔺亲自领着一队亲卫和敕官连夜出城,前往屯守西京的蜀川叛党中下达招安退兵的圣意。
赵嫣以为和梁州牧那样的反贼打交道,闻人蔺多少得十天半月才能归来,怕赶不及休沐后的崇文殿授课。
她暗生窃喜,直到第二日被侍墨的小太监领去崇文殿后的小校场,见到正坐在圈椅中擦拭弓箭的闻人蔺,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叫天地不灵。
这个人是生了翅膀么,怎归得这般迅速!
赵嫣认命地行了礼,俯身时闻到空气中有股极淡的伤药味。
未来得及细究,便见闻人蔺眼也没抬,指了指一侧兵器架上各式各样的臂弩、弓箭,淡淡道:“烦请太子去挑把趁手的。”
弓弦锐利,箭矢锋寒,每一样都透出沉重慑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