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明显地察觉到,近来闻人蔺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锐减。
每日的武课换成了另一位新擢上任的太子少傅,兵法讲得晦涩难懂不说,棋艺亦是杂乱无章。
闻人蔺偶尔会出现一两次,然后又会莫名消失六七日。少有的几次见面,他平静悠闲得近乎疏离,讲完课就走,目光不在赵嫣身上多做片刻停留。
按理说,闻人蔺不再盯着自己,赵嫣应该开心。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莫名有些惴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仔细想来,似乎是那日在崇文殿闻人蔺刻意提及“软玉”之事,她担惊受怕之下脾性上来,没忍住回了一句嘴,闻人蔺的眸色便明显冷淡了下来。
赵嫣将自己那天所说之言翻来覆去回味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是哪句犯了他禁忌。明明簪花宴后她惧怕交加下直接动了手,闻人蔺也未曾放在心上呀!
那几日闻人蔺虽爱恫吓她,却是含着笑的,赵嫣紧张归紧张,却也能察觉出闻人蔺并无明显杀意。
现在么,闻人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可捉摸,可就说不定了。
到底是该主动去探探口风,还是静观其变,赵嫣很是纠结了几日。
直至四月底,一桩悬案震惊朝野,赵嫣的注意力暂时得以转移。
承恩殿内,窗边阳光明亮,花影摇曳。
赵嫣与柳姬坐于罗汉床上,共看一份摊开的京郊舆图。
年底冬宴之后,蜀川乱党带着成车掳掠而来的金银珠宝及无上封赏餍足退兵,留下千里疮痍焦土和无数聚集在京师外避难的流民。
“起先是年初那会儿,流民营地中陆续有男童与少女失踪,渐渐的延伸至城郊贫苦百姓家的孩子。”
柳姬伸指从舆图的京郊位置至西城门处一划,继而道,“当时朝廷刚避战招安,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粉饰太平之际,京兆府尹便将此事压了下来,随意处死了两名人牙子后便草草结案。”
但fēng • bō并未就此停歇,幕后黑手竟猖獗到将爪牙伸往了官宦人家。
赵嫣颔首,将上午从裴飒那儿打探来的消息告知:“四月份,陆续有京城官员的幼子及豆蔻少女失踪,其中还有何御史的老来得子,以及兵部侍郎岑孟视作眼珠疼爱的幼妹。”
一时京师各家人人自危,奏折一封借着一封送入太极殿,皇帝被迫提前出关,坐镇朝堂。
柳姬颔首,根据赵嫣的提示找到何御史及岑侍郎的府邸,以朱笔在舆图的相应位置上画了个圈,再将诸个红点一一连接起来。
“出事的位置,似乎都是围绕着京郊这块地展开。我会让孤星查查,这块地属于谁家。”
赵嫣看着柳姬的动作,忽而问,“柳姬,你为何知晓这么多?国事朝局不说,就连官员府邸也大致清楚。”
她笑了笑:“这些细节,孤都不知道呢。”
柳姬笔尖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托着下颚道:“不然你阿兄,为何费尽心机也要将我留在身边呢?”
赵嫣看着柳姬张扬大气的五官,也跟着抬手撑住下颌道:“我总觉得,柳姬不像寻常女子。”
闻言柳姬将眉梢高高吊起,一脸的不可置信:“殿下怀疑我?”
她这副模样,反倒跋扈得可爱。
“我若是疑你,在你拆穿我真实身份的那一天,就该任凭母后将你处置了。”
赵嫣凑近些,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何况,柳姬姊姊议事的时候真的很耀眼啊,眼界高远,确与寻常女子不同。”
赵嫣夸得真诚无比,柳姬难得有几分局促,抬手揉了揉鼻尖道:“我?我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殿下才是真与寻常少女不同。若寻常十五六岁的姑娘临危受命,恐怕还未坐于东宫危椅之上,就早吓哭了。”
她目光躲闪了一瞬,随即又理直气壮地瞪了回来:“殿下还说不疑我?自簪花宴之后,殿下便时常一副晃神的模样,摆明了有心事。”
赵嫣怔然。
“看吧看吧!”
柳姬一副了然的神情,轻哼道,“殿下心有苦闷却瞒着我,摆明了就是不信任我嘛。”
赵嫣一直以为自己将这桩秘密藏得极好,连流萤都在刻意回避此间话题,惟恐说错什么惹主子伤神。
于是赵嫣也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应付东宫里外事宜,却未料被素日里大大咧咧的柳姬一语道破。
心事就是如此,无人在意的时候,你反而觉得尚能忍受。一旦有人破开了一道口子,便会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出来。
赵嫣托腮垂眸,眨了下眼睛说:“我最近,的确遇到了一个费解的难题。”
柳姬抬掌朝上,勾了勾指尖,示意她说来听听。
“是前不久在崇文殿,周侍讲提到的一个故事。”
赵嫣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沉吟片刻,轻声道,“说是河东有一望族,其族中幼子做了一件有违礼教的事,却无意间被宿敌当场撞破。这少主慌乱之下错上加错,与那宿敌做了一件更加可怕的坏事,于是那宿敌便捏此为把柄,时不时拿出来要挟于少主……你说,此局该如何破解?”
柳姬疑惑,周及是名门君子,除了政论外,竟还会给太子讲这种世家大族的勾心斗角之事?
她眼睛一转,笑道:“这还不简单,想个法子除掉宿敌便可。”
赵嫣微微拧眉:“可若那宿敌,是个无法撼动的位高之人呢?”
“那便想法子打探他的弱处,揪其把柄互相制衡。”
“他处事果决狠厉,滴水不漏,似乎也并无把柄。”
柳姬愕然。
她愣了许久,问赵嫣:“这宿敌位高权重,难逢敌手,却放下身段去威胁一个空有其表的少主,他图什么啊?”
这话把赵嫣给问住了。
“许是想控制少主,吞并族中家产?”她揣摩道。
柳姬抱臂回击:“那他为何不直接借此机会杀了少主,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