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看,一般我们揪着把柄去威胁某人,是因为那人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亦或是能用这个把柄换得更大的利益。可周侍讲故事中的那个宿敌,显然不需要这些龌龊手段也照样能达成目的,甚至借机杀了少主更加省事。”
柳姬将手一摊,难以理解道,“所以他如此吊着少主,到底图什么?这不合实情。”
他到底图什么?
赵嫣仿佛被这句话问到了灵魂深处,于脑中“叮”地撞出清越的回声。
的确,以闻人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想要得到什么,根本不需要东宫的助力。
那他为何不对自己下手?
逼急了自己,对他有何好处?
灵光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抓住,便如水月镜花般消散不见。
五月梅雨天,整个京师都笼罩在朦胧清新的烟雨中,宛若一幅的水墨画卷。
连着下了半月的雨,今日终于放晴。春季的落英已化作香泥消失殆尽,滋润着墙头的满树绿荫。
夏天终是来了。
再过八十天便是赵衍过世周年的忌辰,赵嫣今日课毕特地去太极殿请了安,委婉提出要和去年一般去明德馆主持祭孔大典,抚慰大玄的下一批栋梁之材。
数条性命的陨落皆与明德馆息息相关,仇醉至今未露踪迹,她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走一趟。
皇帝沉默了许久,方轻描淡写道:“京中局势不稳,太子就不必劳师动众了。安心呆在东宫研读圣贤,磨磨性子。”
竟是直接拒绝了。
赵嫣虽心有不甘,却也深知不能急功近利,道了声“儿臣遵旨”,便拢袖躬身退出了大殿。
入夏后,阳光已有几分刺目。
流萤前来请示道:“日头正盛,殿下是想乘坐轿辇回东宫,还是马车?”
赵嫣看了眼湛蓝的天,轻轻摇首道:“孤想散会儿步。”
下了太久的雨,赵嫣只觉骨头缝里都能挤出水来,正好晒晒太阳散散湿气。
流萤从内侍手中接了把纸伞撑开,稍稍为主子遮了遮。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长长的宫道缓步而行。
赵嫣正想着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出宫一趟,便见一侧的宫墙上传来了细微的“喵呜”声。
赵嫣驻足抬首,手搭凉棚遮于眉前,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撅臀打了个哈欠,然后尾巴水草般悠然一摆,转身跳下了宫墙,消失不见。
宫里的野猫若无人照看,只怕捱不过苦寒的冬日。何况这猫油光水滑,不像是无主的样子。
赵嫣心下好奇,下意识拾阶而上,拢袖穿过了垂花门。
树影在头顶婆娑,她穿过庭中阳光斑驳的小道,却见廊庑之下坐着一条熟悉而高大的身影,那身殷红的官袍与满庭绿荫交映,别样醒目。
闻人蔺交叠双腿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膝头搁着一个绸布小袋,手里捻着两颗肉干,正悠然自得地逗着猫玩。
他深色的官靴下,已然聚集了七八只色彩迥异的猫儿,俱是随着他指间的动作转着圈,摇头晃脑。
闻人蔺似乎找到了莫大的乐趣,直至那些猫儿馋得喵呜直叫,方大发慈悲地一扬手,将肉干抛下,霜白修长的指节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度……
心狠手辣的肃王殿下逗猫,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可看在眼里,又透出一股赏心悦目的和谐来。
他不应该在忙着调查童男少女失踪案吗?怎会有闲情在此喂猫?
惊诧之下,赵嫣不禁多看了两眼,莫名觉得闻人蔺逗猫的动作有些眼熟。
不仅眼熟,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正隔着叶缝窥探,便见闻人蔺漫不经心捻去指腹的肉渣,不轻不重道:“太子殿下何时,有窥人墙角的癖好了?”
被发现了,赵嫣心中一咯噔。
左右躲不过,她索性大大方方地从树影后走出,朝着闻人蔺颔首道:“方才孤见墙头有只漂亮的鸳鸯眼猫儿窜过,一时好奇跟过来,未料肃王也在此处。”
话音刚落,那只黄绿色鸳鸯眼的白猫从一旁的花丛中钻出,亲昵地跳上闻人蔺的膝头,在他一丝不苟的官袍上留下了几枚带着尘土的梅花爪印。
闻人蔺面不改色,任由那只猫踩着他宽阔的胸膛跃上肩头。
“这些小东西来历不明,有东西吃时便撒撒娇,供人逗弄,无利可图时便转身离去,不似犬类那般摇尾谄媚。”
闻人蔺抬手挠了挠肩头白猫的下颌,目光却是穿过半座庭院望向赵嫣,似笑非笑道,“殿下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赵嫣不太明白他话中深意,半晌含混道:“是很有意思。那孤,便不打扰肃王雅兴了。”
她略一拢袖,便转身离去。
闻人蔺哼笑一声,抬手拎下肩头的那只雪白小猫,随即淡然拂去身上的爪印与猫毛,唤了声:“张沧。”
张沧不知从哪个角落闪出,抱拳道:“卑职在。”
“去和太极殿的张公公说一声,以后太子再想着面圣出宫,一应回绝。”
“是。”
张沧知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可能让小太子介入其中,搅乱大局。可他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小声问道:“王爷不去崇文殿吗?这都有大半月没见着太子了,您不想……”
接触到肃王漆冷的眸,张沧识趣地咽下后半句话。
“之前,确是本王高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