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骇得险些跌坐在地,闻声望去,门外并无人影,唯有一支短箭钉于门扉之上。
雍王颤巍巍撑起肥硕的身子,吩咐小厮道:“去,去看看是什么。”
小厮小心翼翼向前,用力拔下短箭,而后快步向前道:“王爷,箭上有您的密信。”
雍王狐疑接过箭矢,取下上方绑着的密信,展开一看,不由瞳仁骤缩,变了脸色。
……
与此同时,城郊,西山万里。
赵嫣戴着帷帽,沿着曲折的山道蜿蜒而上,爬上了杂草蔓延的山顶。
这里是埋葬宫中意外死去的奴婢、以及获罪宫妃的乱葬岗。魏皇后下令封锁了太子亡故的消息,赵衍的尸首是混在病死的太监尸堆中运出宫的,就葬在这座山头。
赵嫣根据先前流萤的提示,找到了那棵大枫树下的小土包,那是赵衍的无名坟冢。
而此时坟冢前蹲着一个阴沉高大的人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仇醉?”
赵嫣还是无法适应他身上浓重的阴冷杀气,谨慎地后退一步。
仇醉自从玉泉宫密牢中逃出,两个月不见踪迹,赵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他依旧穿着靛蓝的破烂武袍,裤腿上满是草籽泥泞,显是凌晨飘雨时就到这儿了,坟周的杂草已被他踏平,清理出很干净的一片来。
仇醉就这样沉默地盯着坟堆,像是野狗守着它珍重的物什。赵嫣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便向前两步,将装有香烛纸钱的提篮置于坟前。
“你是……长风公主?”
仇醉蹲着,长臂搭在膝头,声音像是闷在喉中的兽语,沙哑难听。
上次见面,赵嫣没有向仇醉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是没来得及,二是两人之间的信任不够。
过了两个月,仇醉或许查到了什么,或许是他自己调动仅有的智力想通了。
赵嫣想了想,沉静道:“我是。”
仇醉木然地转动隼目,盯着赵嫣。
疾风乍起,吹得漫野的杂草簌簌起伏。
枫叶打着旋落下,仇醉手中未出鞘的弯刀猝不及防劈至赵嫣的面门。
蔡田立即抬剑格挡!
王爷将小殿下交予他保护,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便是自裁也难以谢罪!
然而仇醉的弯刀离赵嫣的面门还有寸许时堪堪停住,刀柄下移,抵着赵嫣的肩膀,沙哑道:“你,踩着了主公的花。”
赵嫣呼吸凝滞,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地上果然放了一捧素白的小野花,和杂草融在一起,以至于她方才没察觉。
“……抱歉。”她移开了革靴。
仇醉果然收了戾气,将弯刀插回腰后,粗糙黝黑的大手重新整理好野花,置于无名的墓碑前。
见赵嫣看着自己,他漠然道:“夏季无梅,我只找到了这些。”
赵嫣沉默良久,问:“你不怀疑我吗?”
“怀疑。”
仇醉又是沉默良久,才咕哝了句,“主公信你。”
因为赵衍信她,到死都在维护她,所以他愿意按住手中刀鞘,不让它见血。
赵嫣喉间涌动,许久方涩声道:“我和你一样,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仇醉不知听懂不曾,按着腰间的弯刀转身离开,来去一人。
直到仇醉远去,蔡田才回剑入鞘,抱剑绕去枫树的另一端,远远守着赵嫣。
此处可纵览皇城风景,风吹草伏,仿若人语呢喃。
赵嫣垂眸,抬指抚了抚冰冷的无名墓碑,心中阵阵酸胀。
她想起了儿时赵衍披衣坐在廊下,教她诵读的那句:“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1”
儿时不解其意,如今再回味,竟品出了一丝尖锐的切肤之痛。
自从她回到宫中,坐上太子之位,就一直被被洪流裹挟着前进,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停下来审视心中的哀伤。
“赵衍,你在这冷不冷……”
她触及墓碑,茫然不知说给谁听。
回应她的,只有风抚枫叶的婆娑声。
赵嫣浅浅笑了笑,在这座安静的小坟包前伫立了良久,向他叙说回宫以来发生的诸多琐事。
譬如张太医的药越来越难喝,譬如包藏祸心的赵元煜死了,以毒害人的神光真人亦死于箭下,譬如她真的很想穿上漂亮的裙裾,戴上兄长亲手打造的金笄……
然而她也知晓,这些琐事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若真有来世,赵衍此时应该快周岁了吧。
赵嫣心想:说不定他有了一双家境殷实、鹣鲽情深的父母,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不再困在病弱的身躯中,可以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为一个温润博才的端方君子,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斜阳下,香烛燃烧,纸灰如蝶。
“已经一年了。”
最后,赵嫣蹲身平视坟冢,很轻很轻地说了句,“周岁生辰快乐,赵衍。”
赵嫣从山上下来,城中正好传来酉时的暮鼓声。
飞鸟掠过残阳,肃王府的马车停在道边。赵嫣撩开车帘进去,猝不及防看见了屈指抵着太阳穴静坐等候的闻人蔺。
他换了身暗色的文武袖袍,也不知在车中等了多久。
见到赵嫣愣愣的,眼眶还有一丝残红,闻人蔺无声地抬了抬臂膀,示意她道:“过来。”
赵嫣什么话也没说,只弯腰进去,坐在了闻人蔺的臂弯中,额角轻轻抵了抵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