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叙清也看见了,冷笑了声:“什么兄妹情深,我看他根本就不上心。”
段叙清走后,苏云卿想到方才在车里与程书聘的对话,心跳紊乱难抑,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哭丧声,转头就看见程书聘的保镖拎了几个人到警察跟前,那些人的脸上鼻青脸肿的,竟说着:“是我们故意来苏家刁难二小姐的,警察同志,警察叔叔我们知错了……”
珍婶脾气暴躁,看见这几个地痞就破口大骂,把刚才对沈叔培和金老板的怒意全都发泄出来。
程书聘的车不是走了吗,他的人怎么还在这?
还是从,后巷里出来的……
珍婶认出陈延是程书聘的人,客气地摆手让他进屋,说:“辛苦了,进去喝杯茶。”
陈延摇了摇头,沉脸站在门口,像一座门神。
珍婶感激地不禁夸起程书聘来:“程家阿哥想得周到,我看谁还敢来闹事,我进去给您端张椅子。”
说着,珍婶便进屋张罗起来,苏云卿木楞地站在门口,午后的风缓缓吹来,她却无心抬手挽鬓发,“谢谢您,但您可以回去了,告诉程先生,我不需要。”
陈延天生一副不苟言笑的脸,“苏二小姐,我家老板让我在这守到今天五点钟,到点我就走,不用您说。”
苏云卿微微一怔,“五点钟?是您的下班时间是吗?”
陈延低头看向苏云卿,一副皎白透亮的面容,干净地仰头望他,眼睛里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光洁饱满的额头有几缕碎发撩动,他跟程书聘见过许多人,此刻似乎明白,老板为何会选她——
“是民政局的下班时间,从您这儿过去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不过老板会在这时候来接您。”
苏式庭院的天井是四水归明堂,归水亦宏扬。
苏云卿双手负在身后,抬眸时,天井的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温柔的纤毫灵动,然而那双眼睛却没有生机,“珍婶,我想把这套宅子卖了。”
珍婶看她,神色平静,大抵是经过风浪的,轻拍了拍她后背:“大小姐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二小姐清楚。”
苏云卿眼睫微微颤动,有泪光滑落,坠在天井下,珍婶的话平静地落在她耳中:“她宁可命也不要都要护住那本织锦图,这套宅子不也是苏家要守住的根吗。”
命也不要……
苏云卿想到了阿姐,想到这些年来她如何护着她,如今阿姐出事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段叙清能把沈叔培带回来,他会回来的。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轿车鸣笛,苏云卿眸光微动,转身便拉开大门,“叙清……”
覆在脸上的笑蓦然一僵,指尖扶在木门上,垂睫道:“段叔叔,段阿姨……”
苏云卿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从小在苏宅里养着,一心只有手上的针线,是苏家的宝贝。
这也是当初段家在苏老太太去世后仍没有退婚的原因,明眼人都知道,苏家没落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到今日无法补天的地步。
段父段母把沈叔培送回来后,将当初绣的婚书退给她,“云卿,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叙清花在你身上的钱不少,就不用还了。”
这门亲事是老太太在世前订的,她说苏云卿是苏家的宝贝疙瘩,必须要嫁一个能让她不用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她那样一双手不是用来伺候生活,而是要为艺术献身的。
可如今,她却被世俗摧眉折腰了。
黄昏的光落在庭院中间,苏家的这套宅子也不值多少钱,又不是京城大户,仅仅只是这苏溪镇的小楼,这样的宅子多的是,这样的苏云卿,也多的是。
她并没有多么的矜贵。
古朴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延看见走出来的苏云卿,便知道了她的决定。
后车厢的门被拉开,苏云卿再一次坐了进去。
陌生的气息,压抑的,侵略的,裹挟着冷风将她圈禁在笼子里。
“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我们是不是可以……”
“苏小姐,”
男人声音沉和地打断她的话,“如果最终的结果是结婚,我不建议你浪费时间。”
苏云卿心头像被人强行挤入,那样的不适让她很紧张,很害怕,“您就这么急吗?”
“是。”
昏色里,苏云卿只看见他轮廓隐在晦暗中,如深邃的撒旦俯视着她,而她却看不清他镜片下的容颜,也许是温柔的,好说话的,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妹妹提出那样的要求。
“你要一个妻子,为什么是我?”
如果仅仅是交易,他甚至不用借她钱财,不用帮她救姐姐,他可以去娶任何一个女人,而不是自己的妹妹。
“你是我妹妹,”
男人狭长的眼睫微压,左手撑在额侧,暗色里眼眸蓄着看不真切的浅笑,但他这样的人,应该谁也入不了他的眼,可他却说:“这世上,没有谁比兄妹间更值得信任了,不是吗?”
有泪珠从少女湖水似的眼里坠落,男人宽阔的大掌伸去,接住了那一滴温润,而她却下意识往后躲了。
唐突佳人。
程书聘的右手五指拢了拢,左手按下了窗镜的遮帘,四下瞬间漆黑,安静里,姑娘的声音隐忍的,似有无尽水流婉转于喉间,那样委屈,那样可怜,那样让人想疼爱。
“哭吧,哥哥不看你。”
这样的暗夜是他为她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
她缩在角落里,眼泪肆无忌惮地吧嗒落下,在此刻的雨声中,她听见程书聘嗓音温柔地落来一句:“哭够了,就跟哥哥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