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学会叫老公了。”
男人直起身,左手搭在她方才坐过的织机上,语气像是老师对学生三天来学业尚未精进的无奈。
苏云卿低声道:“在苏家,我还是你妹妹啊,不是说好的么?”
男人收回手,站在她身侧时气场强大,她步子不由往后退了下,脚跟踢到了存布的编织篮上,声音响动,程书聘当她撞到了哪儿,手下意识扶她,低头时就看见那篮子里放了一套月白色睡衣。
他那日吃早餐时见过苏云卿穿,也是这样的布料,但她那条是长裙,这一身有对襟的衣扣,还有裤头,胡乱叠在篮子里,布角缝合处有线头,像是拆卸到一半的料子,他也只是一错神,本不会当回事,如果不是苏云卿急着把那篮子藏在身后,对他说:“没事。”
程书聘视线不着痕迹地抬起,“今晚就要回申城,在我家,你已经是我妻子。”
他的语气没有冒犯,像是在通知她一件事,苏云卿视线回避:“我会练习的……”
程书聘拿起手里的夕岚锦:“还有一件事想请教,苏溪镇那么多家绣坊,绣坊里有那么多绣工,我要怎样才能认出是你织的?”
苏云卿听他转移话题,心弦镇下,拿过那面宋锦,翻到右下角指给他看:“背面这儿,有一小块隐形的暗纹。”
宋锦不大,她凑过去指给他看,头上盘起的发髻若有似无地磨过他的下颚,清澈的香气熨来,他问:“卿?”
苏云卿点了点头,“如果是收藏品还会有绣工签字盖章的证书,不过这是一块小样,还达不到收藏的级别。”
程书聘将那方宋锦叠起,“我已经有了。”
苏云卿疑惑地“嗯”了声,抬头,就听程书聘道:“结婚证书。”
晚饭的时候苏家的餐桌上布了不少的菜,万家灯火,连门口的灯笼都摇曳着热闹。
珍婶把苏云卿爱吃的菜都放到她面前,笑道:“我买的苏溪糕点都包好了,一会二小姐记得拿回去,还有程少爷的手信,我刚才已经给了您手下。”
苏云卿低头吃饭,想到要跟程书聘回去,心情迷茫又紧张,味道也尝不出,心神不宁的,吃了两口又呛了,脸红红的,转身捂着嘴巴咳。
珍婶忙过来给她拍背,手指顺着她脖颈往下,陷在她背线中,如此往复,苏云卿另一道指尖抓着珍婶的衣袖,紧紧的,纤细骨节都泛白了。
程书聘将她面前的汤端走,说:“急什么,我又没催你。”
苏云卿脸颊红彤彤,见他金边眼镜下的神色落在她脸上,视线蓦地一避,低声道:“那我吃慢点。”
饭吃到一半,陈延来了,程书聘擦了擦嘴角,起身时感觉苏云卿抬头看他,遂弯腰低声道:“一会就回来继续吃,等我。”
话里成了他是那个拖延时间的人,苏云卿心里松了口气。
陈延站在雨廊下,垂眸同程书聘道:“东西已经送到了绣坊那儿,还有二小姐的布,明天富春街的张老板就得来求苏家的宋锦了。”
程书聘敛眉时,右手捋了捋衬衫衣袖,冷硬的鹰首链在夜里散着寒光,“云卿给段叙清做的那身衣服拆干净了,你亲自送到他面前。”
陈延垂首:“明白。”
夜色正浓,这几日下过雨的苏溪镇天气格外的清澈透凉,倒显得车厢里的温度宜人。
苏云卿看见车身拐入富春街,眉头微凝,“回去好像不是这条路。”
程书聘唇边浮笑:“怕我拐了你?”
苏云卿心里哼了声,“证都领了,你现在才想起来卖了我是不是太晚了?”
听她这语气,程书聘整以暇地看她:“好饭不怕晚。”
这时车身停了下来,苏云卿扭过头疑惑看他,就见程书聘轻扬了扬下巴:“下车看看。”
苏云卿打开车门,绣坊的门没锁,她推了进去,院子中央的天井下此刻透着雨后星空,而那微薄光亮就映在了放于天井下的一台古老木制织机上。
她清眸蓦地一睁,快步走了过去,指尖触上那织机上的雕刻暗纹,再弯身看它的线口,梭子……
这时,天井下打落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男人将她头顶的木架轻提起,“是你要的吗?”
苏云卿兴奋又激动,麋鹿似的眼睛润着水光,失而复得的模样可爱又迷人,连点了好几下头:“是你找回来的吗?”
程书聘眼底浮笑,算是默认。
“谢谢哥哥!”
她话音落下,程书聘眸光微撇,没有看她,眼底的笑也变得沉静又淡薄。
苏云卿瞧出了他的情绪,手里握着的梭子轻敲了敲他硬朗的胸口,然后,在他转眸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念:
“谢谢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