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四,大雪。
一夜之间,整个皇宫银装素裹,天一亮,便可见满目雪白,几乎覆盖了宫廷一切。
可饶是如此,贤妃昨夜侍寝的消息,还是像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后宫。
除却卫令仪之外,眼下后宫的嫔妃皆是新帝登基之初,皇太后亲自挑选,因着当初太上皇刚驾崩,不宜大肆选秀,入宫的嫔妃更无宫中礼聘,仅由礼部筹办登记入皇家玉碟。新帝素来不重欲,为人清冷寡言,后宫嫔妃无一人的恩宠冒尖。
贤妃竟突然被帝王宠幸,这无疑又在后宫掀起来千层浪。
瑶华宫,此刻,贤妃已苏醒。
内殿浮香之中掺和着一丝尚未散去的石楠花气息,幔帐低垂,被褥凌乱。
贤妃慵懒的支起身子,一想到昨晚种种,不免觉得云里雾里,仿佛皇上踏足内殿那一刻起就不太真实,可她又寻思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熟悉的腰肢酸胀的滋味,让她面色一红。
一想到皇上那样清风朗月般的男子,昨晚那般缠着她,贤妃此刻依旧怦然心动。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美眸瞬间一凛。
“来人。”贤妃支起疲软的身子,倚靠在秋香色大软枕上,慵懒的唤了一声,“皇上几时走的?”
新帝日理万机,按着规矩,妃嫔侍寝过后的次日,是要侍奉帝王更衣洗漱的。
但皇上竟然没有唤醒她。
足可见,她在皇上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她虽然原先出生不高,可父亲是先帝麾下一员猛将,算是有从龙之功。饶是卫令仪曾是真正簪缨世家出来的贵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她之下。
想当年,亲眼目睹卫令仪骑在一匹雪色马驹之上,红衣如火,上万银甲战士在她身后,她宛若众星捧月,是遥不可及的神女。男子们爱慕她,女子们仰望崇敬她。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卓尔不凡。
如今,神女跌落神坛。
朝代更迭,那位高岭之花已是个痴傻呆儿,再不是彼时的卫家嫡女了。
玲珑走上前,福身恭敬道:“回娘娘,皇上卯时未到就移驾了,行走匆忙,让奴婢们莫要扰了娘娘歇息。”
一言至此,玲珑带着几名小宫女纷纷跪下,“恭喜娘娘得宠。”
贤妃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痕迹,想起一事来,含笑的美眸又忽然冷了下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当然不可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贤妃看了一眼玲珑,玲珑立刻会意,对小宫女们道:“娘娘还需要歇息,你们都退下吧。”
待几人垂首鱼贯而出,贤妃这才沉着脸,问道:“那人……可有消息送过来?”
玲珑如实说,“回娘娘,王爷这两日不曾送书信入宫。”
贤妃冷笑一声,“哼,听说太后给康王选了几门好亲事,只等着先帝孝期一过,就将正、侧妃几人迎入王府,他哪里还顾得上本宫?”
贤妃涂着大红色丹寇的手指卷起几缕发丝,在指尖绕了几圈,眼神含怨带恨。
*
今日有早朝。
封璟登基之后,大刀阔斧,将前朝旧制几乎改了一大半,朝中大臣稍不留意就跟不上他的节奏。
礼官唱礼,帝王起身,冠冕琉璃珠轻晃,他看上去近八尺之高,单单是站在那里,一个眼神扫向大殿,便已是威慑全场。
有些人天生为王。
文武百官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可以离朝,每次早朝的一个时辰中,真正是殚精竭虑、万般紧张,生怕被帝王当场点中论政。群臣走出大殿,有股豁然放松下来之感。
礼部尚书望着外面的雪光,轻叹了一声,“皇上今日总算没有拖延。”
刑部罗大人是新帝培养起的新起之秀,年轻气盛,身子骨强硬,自是可以跟上帝王节奏,附和道:“是啊,今日早朝刚好一个时辰。不过,江南道的事还没理清呢。”实在古怪,皇上难得准时下朝啊,今日为何不把政务处理完呢?
要知道,单单是每三日一次的早朝就累趴了一波上了年纪的大臣,更别提帝王在朝堂之上的精言湛语,帝王抛出的每一个难题,都可能让臣子脑袋搬家。
帝王勤政,御极之后鲜少这般准时结束早朝。
此时,封璟大步往寝宫方向走。
小张子紧随其后。
旁人或许不知,但小张子却是对帝王准时结束早朝的行径心知肚明。
卫美人昨日傍晚睡下之后,是被帝王抱入寝宫的,一直酣睡在帝王榻上,不知此刻醒没醒。
毕竟,卫美人眼下痴傻了,行径与婴孩无异,昨个儿夜里还醒来一次,喝了一碗羊ru才肯老老实实睡下。
换做是之前,小张子怎么都不会相信,卫美人晚上会趴在皇上身上。这位冰山美人对皇上从未露出过笑意。
太平宫离着乾坤殿仅两盏茶的距离,雪天不宜抬轿,帝王步履如风,高筒皂靴踩在雪地,发出咯吱声响,残雪飞溅。身后一众宫奴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还未到太平宫,几名宫婢匆匆忙忙赶来,隔着几丈之远,就忙对帝王跪下,“皇上!美人主子不见了!”
宫婢跪在雪地,浑身瑟瑟发抖,不是被冻的,是被吓坏了。
封璟眉目一沉,冠冕上的琉璃珠左右晃动的更是厉害,“什么?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
一言至此,封璟下一刻就不觉得奇怪了。
那人可是卫令仪。
哪怕痴傻了,她还是卫令仪。
封璟无视宫婢,大步迈入寝宫内殿,他记忆力过人,自是记得今晨离开之时的画面,雕花紫檀木屏风上的女子所穿的披风不见了。
脚踏上的绣花鞋也不在了。
除此之外,桌案上温着的羊ru已经见了底。
呵,离开之前,还知道果脯穿衣,倒也没有痴傻到无可救药。
但猛然之间,封璟又眉目一沉,低喝,“来人!卫美人几时醒来的?可有任何异样?”
宫婢们立刻跪下应答。
“回皇上,奴婢们听从圣言,一直在殿外守着,不敢打扰美人主子歇息,奴婢亦不知美人主子是几时醒来,又是几时离开。是御膳房的人送来了早膳,奴婢们才察觉到美人主子不见了。”
也就是说,人不是从正门离开的。
封璟一愣,随即转过头去,看向了偏殿,他随手褪下了头顶上代表着皇权的繁重冠冕,递给小张子的同时,已迈开腿往偏殿走。
偏殿窗棂打开,往外望去是漫天皑皑大雪,但还是可以看见几只清浅的脚印,再细一看廊下,还有遗落在地的松子糖和桂花糕。
封璟唇角不受控制的轻轻一扬。
她是攒食的松鼠么?
把朕这里当做什么了?
小张子跟了过来,正好看见帝王侧面唇角的弧度,他愣一下,不仅纳罕:
皇上竟然也会笑啊。
封璟已经可以猜测出卫令仪的“出逃”路线了,大概就是爬过了窗棂,才致于她藏在身上的吃食掉落了一些。
封璟单手摁在窗棂框架上,纵身一跃,也跳了出去。
小张子一僵,明白了皇上的意图,立刻飞快拔腿往外殿走,还忙吩咐,“速速取伞来。”
等到小张子跑过去撑伞时,封璟已经顺着雪地上的清浅脚印走出了太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