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眼馋,问道:“三郎,你这是又受哪位神仙点拨,哪日也教一教我和元松吧。”
战场上,技不如人就只有死路一条。这可不是仙人点拨,而是真正在刀光剑影里磨练出来的本事。
闻言,裴临顺手掂了一把剑鞘,招了招手,道:“替我做一件事,完了什么都教给你。”
元柏附耳过来,听清是什么事情之后,撇着个嘴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就收拾个地痞流氓,包在我身上。”
裴临淡淡道:“我只是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人直接死了。”
那夜若不是姜锦阻拦,他的匕首已经刺入了那醉鬼的喉咙。
敢觊觎他的妻子,死未免是个太草率的下场。
元柏应下,又问:“那三郎,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回去裴家?”裴临玩味一笑,“我会自然是会回去的。”
只不过,不是眼下。
——
老猎户的屋子空荡荡的。床褥整洁,甚至瞧不出人待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姜锦眉心一蹙。
裴临从不是莽撞的人,才过去一晚,要拿他命的追兵肯定还没有走远,怎么就出去了?
不过,姜锦又转念一想,没准是昨夜她的表现太不寻常,惹了他的疑心,裴临已经先行离开了。
他如今手上应该还是有些人手的,只要熬过最凶险的那一夜后,应该也无大碍。
他不是莽撞的人,那就无甚好再担心。
这辈子萍水相逢,救他一命就当积德。
只是……
她不稀得他的报答是一回事,他就这么不告而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姜锦心里有些闷气,她寻来一摞完好的旧瓦片,搬来姜游生前自己砍树做的梯子,开始修缮自家的屋顶。
没人搭手实在麻烦,方才往了同七婶那边说了,姜锦有些懊恼,随即又啐了裴临一口,道:“呸,食言而肥。”
若他还没走,至少还能搭把手。
“某从不食言。”
姜锦的话音刚落,蓬门外便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她站在梯子顶端,匆匆回头,就见裴临提着把剑走进来。
姜锦的视线从裴临泛着乌青的眼下一路往下,直至这柄剑的剑尖。
那里隐隐透出一点殷红的颜色,大抵是刚染的血。
姜锦目光一顿。
她记得这把剑。
上辈子,裴临结结实实在床上养了几日的伤,并没有进山。知道他的佩剑落在了山中,还是她夜里去帮他寻回来的。
而后,这把剑一直陪他出生入死,陪他的时间,要比她在他身边的日子长多了。
裴临提着剑继续上前,轻描淡写地走到梯子旁边:“姜娘子放心,你的救命之恩,某没齿难忘,方才不过是去杀了几个人,没有忘恩负义、不告而别的意思。”
姜锦唇角一抽,道:“崔公子,你也不怕把我吓晕过去。”
“姜娘子胆识过人,昨日敢救我,难道是因为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裴临继续道:“姜娘子不必再担心后患,已经尽皆处理干净了。”
晚间她好歹还眯了一会儿,裴临却是差不多整夜未眠,还能有这个shā • rén断后的好兴致,姜锦叹为观止,道:“崔公子心性坚定,他日必有大作为。”
裴临微微一笑,眼尾的弧度讥诮,配上他剑锋般冷峻的眉,怎么看都有些自嘲的意味。
大作为?若干年后,功名利禄早就化作了尘土,只有心底的遗憾,在时间的洗刷下越发明晰。
裴临打量着姜锦身上灰扑扑的旧衣,心下百感交集。
昨夜夜色迷离、灯火昏暗,远不如眼下看她看得清楚。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已经很少看她会穿这样的衣裳了。
倒不是说衣服的新旧贵贱,只是姜锦越在病中,越爱挑那些鲜亮的颜色,不愿从头沉闷到脚。
记忆里她荆钗布裙的模样渐渐模糊,可最后的那身穿花引蝶的百迭裙却始终不曾褪色,就像一根刺,深深刺在他的心头,让他辗转难宁、寤寐不安。
心底隐痛远胜伤口撕裂的乏木,无人察觉的袖间,裴临五指悄然紧握成拳。
好在这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既有机会重来,上一世的差池,他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裴临的眼神进攻性实在太强,就像狼看到了势在必得的猎物,姜锦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皱眉偏开了头。
她拿手一指地上的瓦片,心安理得地支使他:“既然你都能下床了,帮我搭把手,总没问题吧。”
裴临收回了目光,从善如流。
心下的百转千回没有影响到他面上的波澜不惊,裴临感慨道:“姜娘子果然女中豪杰,连手上刚沾了血的人也敢差遣。”
见他收剑入鞘,安然给她递东西打杂,姜锦忽然有些想笑:“我有何不敢?”
以后她纵然离开了,这屋子也得好好留着。
这可是未来叱咤一方的三镇节度使,一起帮忙修缮过的屋顶。
日光渐渐偏斜,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好在屋顶漏处不大,比陈七婶家的还好处理些,姜锦很快就忙完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没两下就从木梯上跳了下来。
还没站稳,裴临忽然抛过来个什么东西。
姜锦下意识一接,一愣,等她回过神,裴临已然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他的话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柴刀自保,未免小材大用。这把剑,就留予姜娘子防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