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锦未必没有怀疑过他的不同,裴临清楚得很,只不过他到底占了先手,她背负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露了端倪,在他的刻意掩饰之下,她才没有继续深想。
压着剑,其实打得不算太酣畅淋漓,但是每每撞见姜锦专注的眼神,裴临心下还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她在病榻荒废多年,如今差不多是一点一点再从记忆里拾起自己的本领,很多时候的技巧都算得上拙劣生疏,可裴临却能够感受到她用功的每一秒,都是极其快活的。
裴临确实没看错,姜锦确实发自心底的快活。
尽管只是在练剑,每一招她却都用尽了全力,仿佛这样就可以扫去过往所有的阴霾。
她喘着粗气,目光坚定,眼前的是裴临还是谁,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彼此的你来我往中没有任何情意绵绵的意味,无论是宝剑还是木剑,每一招的剑风皆是锐意逼人,若换个你死我活的场合,都是奔着要命去的。
姜锦的心沉在那一点剑尖上,尘封的记忆渐次唤起,带动骨骼也一点点苏醒,剑势越来越流畅。
裴临跟着她的节奏,剑意也越来越凶,纵然他提着的是木剑,此刻也像一条汹涌澎湃的木龙。
剑锋擦过,裴临及时收势,可姜锦到底太久没练,生疏太多没招架住,没稳住下盘,一下闪避不及,让被木剑滑到了后领。
好在裴临伸手搀了一把,她一个趔趄,才没摔倒。
“多谢。”姜锦把剑夹在胳膊下,潇洒抱了抱拳。
裴临没说话,眼睛却若有似无地盯着她的心口,姜锦微讶,顺着他的视线,垂眼看着自己的领口处。
原来是方才对剑时动作太大,她配在脖颈间的那只玉扣,不知何时悄悄滑出了她的领口,此时正垂在外头。
这只玉扣很精巧,与她的粗布衣衫想来非常不相称,姜锦自己盯了一会儿,笑出了声。
她把这玉扣捻在指间,摩挲着温润的玉质,说道:“这大概是我生身父母留下的信物,瞧,是不是看起来很贵?”
裴临的神情显而易见的不自然,姜锦看出来了,微微有些讶异。
这枚玉扣,前世她没有瞒过裴临,可他当时见到时,不曾表现出来什么异样。
后来兵荒马乱的时候,这枚玉扣便遗失了。姜锦有些惋惜,却也不是太执着,便没再寻过。
毕竟这一世他们还不熟,姜锦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不表,她就像没有发现裴临的怔忪一般,自然地继续往下道:“看到这么个玩意,我也曾经想过,莫不是我的父母其实是个达官显贵?若如此,我倒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姜锦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看起来当真是把这枚玉扣当玩笑。
她很清楚姜游的为人。这个便宜爹在大多数时候很不着调,前世就狠狠坑过她一把。
他好酒,死得很干脆,死前拉着姜锦的手殷殷嘱托,交代了两件事情。
姜游说,他生前有个仇人,叫裴焕君,希望姜锦可以为他报仇。姜锦当时信以为真,然后一打听,这个“仇人”是青县所在云州的刺史。
姜锦性子倔认死理,她也不管老猎户能与一州刺史结仇有多离谱,但姜游养育她一场,她认准了就会去做,不会让他身后有憾。
正巧当时救下了裴临,姜锦让他答允的报恩之事,便是和她一起去杀了此人。
了结完此仇,她便和裴临两不相欠,他也不必担心她再挟恩图报。是以尽管谋害朝廷命官是重罪,裴临也依旧答应了她。
两人精细谋划,一起去了云州,趁着岁宴混入刺史宅邸,这么大桩事居然真的让他们两个差点办成了。
那裴刺史慌乱之中质问姜锦,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来杀他,姜锦说出了便宜爹的名字后,这裴焕君先是震惊、继而哈哈大笑的表情,她现在都记得。
裴焕君说,姜游与他是旧年故交损友,他来这么一出,其实只是不放心姜锦,想要托孤给他。
姜锦原以为这只是裴焕君的缓兵之计,刚打算下死手,结果她真听这位把姜游的外貌、习惯、怪癖描述得清清楚楚,连他爱喝什么酒爱配什么小菜都分毫不差,姜锦这才相信。
裴焕君道,姜游大抵是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出息,真的差点把他的命给要了。
有前世的经验,这一回,姜锦对姜游交代的第二件事——有关她身世的那枚玉扣,也抱有了十足的怀疑。
毕竟以他的性格,这种恶劣的玩笑也不是开不出来。
所以对于这枚玉扣的态度,姜锦是将信将疑的。
裴临听出了姜锦话音里的轻俏,抬眸,眼神状似不经意地对上她的眼睛。
“听姜娘子的意思,是觉得此物不可靠,不打算寻亲了?”
姜锦两指钳住已经被她玩得有些温热的玉扣,把它轻轻塞回了衣领处。她笑笑,说道:“还是想找找的。”
好也罢坏也罢,她只是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这些事情,便与裴临无关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前世她误以为真的是有血海深仇,故而想借裴临的帮助来报仇,这辈子她已经知道所谓血仇只是损友间的缺德玩笑,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利用裴临了。
云州不远,她大可以自己去。
裴临的眼睛像是能洞穿姜锦的想法,他深深地望向她,说道:“如果说,我可以帮到你呢?”
闻言,姜锦讶异抬眸,正对上裴临的眼瞳,她略歪过些脑袋看着他,怪道:“崔公子……一向如此乐于助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