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窝在客栈歇了几日。
这几日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姜锦心下重新归于宁静,除却夜里做了几场光怪陆离的梦,一切都很好。
前世,裴焕君收她做义女后,便托她帮忙陪伴护送他的亲女裴清妍嫁往河北,所以姜锦在云州待的时日不久,对此地算不上熟稔。
天下不太平,陪裴小姐出嫁的这路上,他们的车队一度被人冲散,也正因如此,姜锦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流落在外的凌霄。
——乱世中她被山匪所掳,逃出后跳河自杀。是姜锦把她从冰寒刺骨的河水里捞了起来,拣回一条性命。
至今姜锦都记得,凌霄浑身湿透,眉梢发尾结满了细碎冰碴时的模样。
站在岸边时,凌霄的眼底像淬了毒,所有的天真仿佛都一起封冻在了湖中,可她却还是在姜锦解下自己带着体温的长袄,披在她身上,又用温暖的指尖替她一点点摘掉眉梢的冰凌时,掉了眼泪。
姜锦能猜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一句话也没问,也没安慰,只是带她去喝了一碗热汤。
直到后来,凌霄一直跟随姜锦,姜锦也没有问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在有能力之后,带她一起踏平了那座山头。
有重来的机会,姜锦当然也想要改变凌霄的命运。
她知道,凌霄对她忠心耿耿,概是因为这样的遭遇,但姜锦宁可她不要这样感激她,也不希望她再经历那些事情。
所以……姜锦想,先结交裴焕君,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才会再遇上凌霄。
刺史府门前不远处,有好些店面和小贩。裴刺史平易近人,不像有的官员那般架子大,方圆几里内巴不得不见人烟才好。
姜锦穿着褐色的短打,裹了身自己做的灰突突的兔皮披风,在熙攘的人群里一点也不扎眼。
她假装采买物什,和小贩们打听了一圈刺史府平日的情况。
云州人热络得很,有的还没问呢,就热络地嘱咐姜锦:“小娘子瞧着像外乡人呢,怕你不知道,马上就腊八了,这裴刺史是个好官,每年这一天都会施粥,和咱寻常百姓家煮得滋味可不同。”
姜锦瞄了一眼不远处,问:“那就是粥棚了?”
“是啊是啊,已经要搭起来了。”
问了人家不少东西,总要光顾生意。走的时候,姜锦随手在这货郎担上买了面手持的小镜子。
回去的路上,天色暗了些,像是要下雪,姜锦加快了脚步,捏着小镜子在掌中把玩。
这镜子材质平平,做工倒是精巧,姜锦下意识往镜面一瞥,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轮廓,刚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镜子的另一角,巷口背后,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缩了回去。
就像是……在跟踪她。
姜锦轻抬眉稍,悄悄把镜子收回了袖中。她步伐不改,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客栈走。
跟踪她做什么呢?
姜锦有些疑惑,她瞄准了人最多的一个拐角,刚打算把自己隐入人群,忽然就听得前方有人兴奋地朝她大喊——
“姑娘!姑娘!”
一时间,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被吸引了过来,姜锦隐藏自己的计划瞬间泡汤,她无言地抬起头,便见前两日才刚见过的顾舟回,扬着手朝她这边走来。
他跑得气喘吁吁,站定在姜锦跟前,道:“好巧!又遇见姑娘你了。”
顾舟回怀里还抱着书袋,看起来像刚从书院出来,他没有看出姜锦脸上的无奈,只惊喜道:“姑娘那日走得急,在下还没来得及问姑娘姓什么,都不知他日该如何报答。”
姜锦现在对男人的报恩真的是敬谢不敏,她扶额,无可奈何地叹出口白气,道:“我姓姜,我们便走边说吧。”
顾舟回这会儿才发觉微妙的不对了,他扭头往回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姜锦:“怎么了,姜姑娘?”
尽管现在还是第二面,但是姜锦也没卖关子,“有人跟踪我。”
“什么?”顾舟回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不会是之前那伙人要报复你吧!”
姜锦哪知道?但她直觉没那么简单,“陪我走一段。”
万一出点什么事,至少好帮她报官。
顾舟回懵然应下,回过神时已经跟在姜锦身侧走了挺远。
他稍稍偏过头,看见姜锦平静而坚定的侧脸。
她的五官端正,眼睛生得尤为好看,却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局促的美,而是像一泓静水,引得途经之人忍不住坠入其中。
人声嘈杂,她平视前方、步履稳健,始终用眼神的余光观察周遭的情况。
顾舟回沉下心来,怎么都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实在是该羞愧,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又恐打扰到她,迟迟张不开嘴。
姜锦倒是没工夫琢磨顾舟回在想什么。
跟踪她的那个人蒙着面,带着头巾,她瞧不清他的面孔,可那身形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那道人影,在目睹她就走到回客栈的路口之后,便不见了。
姜锦心下实在觉得奇怪,一抬眼,便见顾舟回昂着脖子,一个劲地左转头右转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就像帮头狼站岗放哨的哨兵。
霎那间气氛缓和不少,姜锦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地道:“好了,顾公子,跟踪的人已经走了。”
顾舟回松了口气,既而他那双疏朗的眼睛却又冷了下来,他咬牙道:“那起子人实在可恶,一定是他们见那日姜姑娘救了我,觉得面子挂不住,想再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