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一蒙,花轿一送,生米煮成熟饭,她又是名义上的裴家义女,那卢宝川就是不认也得认了。
见裴清妍一脸出神,姜锦以为是娇蛮的小姑娘害羞了,没太在意。
裴清妍挣扎了一会儿,她避开姜锦的目光,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她那双看起来便不甚细腻的手。
她忽然道:“姜姑娘,你在山里过得很辛苦吗?”
姜锦随口答道:“肯定比不得云州锦衣玉食。”
精致的袖底,裴清妍悄悄捏紧了拳头,又悄悄松开了。
她告诉自己不要心软。
能做裴氏的义女、嫁予割据一方的节度使,有哪里不好吗?不都比她从前在山里打猎强多了!
她不嫁,那她就得去嫁给那个粗人!
像是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裴清妍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道:“既然父亲收你做义女,那以后我们便也是姐妹了。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差人送些东西过来,你可不要推辞,我……”
话还没说完,裴清妍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姜锦觉着有些奇怪,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
正经收作义女,当然不是口头上说说就好。
赶在年前,裴焕君请来了族祠里的长辈,特来云州主持这场认亲的仪式。
前世的这个时候,姜锦其实是很惶恐的。
这几日,来裴家的每一张古板面孔她都不认识,自姜游去世后,好像命运推她到哪里,她就只能去往哪里。
惶惑不安的前夜,是原本已经离开了的裴临去而复返。
——他已经做完了他允诺的事情,助她报仇,至于其他的变故,那显然不在他应该继续多管闲事的范畴。
但裴临还是回来了。
他潜入她的住处,半蹲在树桠上,一边手肘支在膝盖,捏着石头子儿砸她的窗户,把本就辗转不曾入眠的她叫醒了。
姜锦翻身坐起,被褥拢在胸前,迷迷糊糊地对向窗外、少年那张冷漠的脸。
见她醒了,裴临淡淡开口:“被认作义女,是你愿意的吗?”
姜锦点头,随即却又摇头,她脸上的茫然一点也不掺假,“我不知道。我……我好像也没有选择。我没有父母,没有亲朋,好像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裴临一针见血地戳破她的幻想,“无功不受禄,若这是馅饼,凭什么这么容易掉到你头上?”
姜锦沉默,她说:“或许吧。我想过,也许是裴家女儿太少,觉得多我一个,日后好攀姻亲?”
裴临没急着说话,他难得地勾唇笑了笑,说:“没有太蠢,还有些脑子。”
姜锦烦死他这种好话说成赖话的语气了,她昂起下巴,反唇相讥道:“是是是,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了,行吧?”
不知不觉间,原本萦绕在她心头的浓雾悄然散开。
虽然还是看不清前路,可是在裴临忽然出现的瞬间,漫天遍野的雾气终于得以化开了些许,叫她也敢抬头看一看前方了。
姜锦不是不懂事的人,她知道他虽然不说好话,但肯定是担心她的情况才回来这一趟。
她悄悄叹气,随即道:“多谢你,崔公子。”
裴临眉梢微动,他垂下眼帘,把玩着指尖捻着的那个石子儿,道:“这是我母亲的姓氏。我姓裴。和马上要做你义父的裴焕君同姓。”
其实那日姜锦便有所察觉了,她说:“裴公……”
还没说完,裴临便继续道:“裴临。我单名一个临。”
姜锦一愣,既而莞尔道:“我叫姜锦。”
说来也奇怪,明明会掉脑袋的事情都一起做过了,却直到这个时候才交换彼此的名姓。
夜色中,少年少女的眼睛都是亮闪闪的。
对上姜锦的眼瞳,裴临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滑了一滑,他说:“说了帮你报仇,总归差了最后一点。”
“这救命之恩,于我还算数。姜锦,若他日那裴刺史要拿你去许姻亲,我可以再帮你一回。”
喜色雀跃在她眉梢,烟花绽亮在她的眼眸,姜锦扭捏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裴临一瞥,随即收回目光,道:“不拒绝就直说。拘谨什么?”
他话音一顿,又道:“他日,你若想和我一起,也是可以的。”
姜锦没明白他的意思,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一起什么?”
裴临抛着被他掌心温度捂热了的石子儿,看也不看,信手一抛,正好击落了房梁上嚎丧似大叫的乌鸦。
他拍了拍手,起身越上了树梢,轻描淡写道:“和我一起,做些黑吃黑的事情。天下这么大,谁说我们就不能分一杯羹呢?”
确认了她不是被迫后,今晚目的已经达成,裴临没再多言,连告别也没有,就这么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还没回过神的姜锦眼前。
而后,在认亲结束、姜锦随裴清妍一起去范阳的路上,尽管那个看起来冷心冷肺、万事不挂心的少年没有再露过面,可是姜锦知道,这一路,他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