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岁开始好像就是这样,爸爸工伤去世,妈妈常年辗转于各地讨生活——妈妈一直很渴望在大城市扎根,从初初半个月会回来看她一次,再到两三个月,半年,一年,两三年,直到很多年都不会回来。
她都快忘记妈妈长什么样子了,结果妈妈今天却告诉她,妈妈要给另一个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当妈妈了。
她居然还那么期待她真的会来接她。
都是骗人。
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当陈之夏再次提出要回小湾时,丁韵茹说,连她在小湾学校的转学手续妈妈都托人为她办完了。
看。
都做到了这份儿上,还是不肯来看她。
张京宇如常开学,穿上铭牌印着“CHONGLISeniorMiddleSchool”的校服,每天按时间上学、放学,进进出出的,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陈之夏时常在想,应该抽空给姜霓打个电话告知自己转学的事。但小湾也已经开学了,姜霓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一定会很难过。
一周后,港城入秋,陈之夏坐在房间里打瞌睡。
准备开始背第二遍《高考3500词》,恍然睁开眼,发觉有一片金黄色的树叶飘进了房间,落在她的桌角。
午饭时,丁韵茹就郑重告知了她,她第二天可以和张京宇一起去上学了。
张京宇自然一万个不愿,恐怕她会拉低他的脸面,冯雪妍知道这件事非常高兴,一下晚自习就邀陈之夏去了家里,洋洋洒洒为她介绍了许多关于“崇礼”的大事小事,风云八卦,并约好每天一起去学校。
陈之夏的心底便油然多出了很多的期待。
自那晚过后,妈妈来过不少电话,好像是终于想起了对她给予关心,但她统统没有再接过,也没有再主动打过去任何一通。
第二天一早,冯雪妍来敲门等她一同去学校。
丁韵茹做了顿无比丰盛的早餐,陈之夏第一次知道,原来牛奶里可以加入可可粉,口感更甜滑。她这个不喜欢喝牛奶的人都觉得非常美味。
清早飘了雨,从一片飘入房间的落叶变成一地金黄色、火红色的潮湿,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空气中飘着种清咸湿冷的味道,来自穿梭在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海风,与小湾上学清晨时的果香味儿全然不同。
这个学转的十分突然,陈之夏没有提前领到崇礼的校服,她还穿着小湾镇中学的那身单薄的蓝白色。姨妈买了新鞋子给她,不是很合脚。
进了金灿灿的校门,一切好像都在眼底闪闪发光,崇礼的教学楼有七八层高,校园大的望不到头,还坐落着个阔气无比的游泳馆,据说都会有国家级的体育赛事在这里举办。
冯雪妍去上早读课了,陈之夏背着书包等在教务处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鞋跟,适应着偏大的鞋码。
四面书声朗朗,讲台上的老师们个个口齿清晰,没有一丝一毫蹩脚的乡镇口音。
丁韵茹领了校服塞到她怀里,与她第一眼在许久之前雨夜的地下铁看到的一样,是藏深色的短裙,纯棉的白色短袖。
冯雪妍说过,这是走在全国中学流行前列的日式款,全港城也只有崇礼的女生校服这么好看。
陈之夏又想到了江嘲。
是了。
他也读这个学校。
“这下两个孩子都来了,就麻烦您多多敲打了,”丁韵茹还在同教导主任讪讪说着客气话,“尤其张京宇,他要不听话,您尽管给我打电话,我来收拾他!之夏这孩子您就不用多操心了,她在原先的学校学习就很好,也很乖很懂事。”
陈之夏抱着校服,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心底突然冒出个很奇怪的念头。
她很想知道江嘲在这些教室的哪一间。
他会不会突然从哪里走出来?
这么想着,她的余光已经不自觉地四下观察了起来。
猝然一阵悠长的下课铃,左右教室渐渐有人声沸腾,打扮光鲜时髦的男生女生冲撞出来。
她穿着不同,实在无法藏匿,有细碎的议论从身前身后不断地飘过。
“哇,这又是哪里的转学生来我们崇礼啊?”
“……她穿的好土啊,那是哪里的校服?没见过啊。”
“谁知道,好丑。”
“是给校长塞了多少钱啊……”
“但她长得好白哦……”
笑声桀桀的,有点刺耳。
陈之夏紧了紧抱住校服的力道,塑料包装袋在怀中发出哗啦哗啦的细碎动响。
终于到了一间教室前。
她抬头,顺着教导主任与丁韵茹的交谈,看到头顶的门牌。
高三(13)班。
“好了,去上课吧,”丁韵茹在门前最后对她交代,似是安抚,罕见地抬起手,拂过她脸前的头发,语气也还算温和,“别听那七七八八的,知道不?学习好比什么都重要,在哪儿也都一样。”
陈之夏迟滞地看着她,点头。
下节课的老师已经早早在讲台上了,应是得知有新学生要来,这时也和蔼地冲她招手:“是新同学吧?快进来,来,提前和大家打个招呼。”
几个贼头贼脑的男生从她身后窜入教室,撞得她怀中的东西差点儿掉在地,滞留在走廊里的几个隔壁班的还冲她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