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寻月将方才与儿子的谈话,简单给谢尧臣重复了一遍,比如给儿子的叮嘱,以及解释皇家的一些关系。说完后,宋寻月跟着道:“他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你看,要不要带他去。”
谢尧臣听罢,双手扶着儿子的肩,在他面前半蹲下,对他道:“爹爹可以带你去,但等下得叮嘱你些话,你必须都记下,能否做到?”
谢尧臣面上没有半点笑意,谢泽瞧着有些害怕,鲜少见爹爹神色这般严肃,他不敢托大,认真点头:“能!”
谢尧臣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起身,对宋寻月道:“他这个年纪,合该无忧无虑,但皇家非比寻常,既然明年要回京,有些事还是不要避着他,早点接触比较好。”
宋寻月点头:“我带他过来,也是这个意思。既如此,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谢尧臣冲她笑而点头,随后推推谢泽,对他道:“去,跟娘亲更衣去,更衣后来找爹爹。”跟着又对宋寻月道:“再多准备一套普通些的衣服给他,一会儿给我带着。”
母子二人各自应下,转身去更衣。
夜里戌时,谢尧臣抱着儿子从后门上了马车,马车先驶进了祝东风,谢尧臣和儿子在祝东风里更衣,换了身往日根本不会穿的衣服,装作祝东风的伙计,跟着店中一个小厮,装作一副去倒污水的模样,去了二皇子如今所在之地。
谢尧棠自流放会宁府,便没有住在主城里,而是在主城外不远处一个县上,好在只是抄家后被废为庶人,并未进奴籍,在这里过平头百姓的生活还是可以的。
只是谢尧臣心间明白,从天潢贵胄变成庶人,这等落差,很难承受,这恐怕是谢尧棠心病的根源。
辰安带着谢尧臣和谢泽来到一座很普通的民居前,院子连门都是坏的,谢尧臣四下看了眼,里头就几间小平房。
谢尧臣将谢泽放在地上,牵着儿子小手走了进去,刚进去没几步,西面房里出来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声音里隐带疲惫:“你是?”
纵然已憔悴万分,但谢尧臣一眼便认出她是曾经的端顺王妃张氏,谢尧臣取下头上连着斗篷的兜帽,随后道:“二嫂。”
张氏微惊,跟着跪地行礼道:“民女张氏,拜见琰王殿下。”
谢尧臣抬手免礼:“二嫂莫要多礼,请起。”
张氏站起身,她尚记得,流放路上,他们没有被过多为难,夫君私底下跟她说,约莫是有人暗中帮着他们,当时不知是谁,但眼下见到谢尧臣,她忽地意识到路上帮他们的人是谁。
谢尧臣问道:“二哥呢?”
张氏轻叹一声,道:“你随我来。”
谢尧臣一路跟着张氏进了正中那间屋子,门帘刚揭开,便有一股药味扑鼻,屋子很小,被隔成两间,一间便是刚进门这间,摆着几张桌椅,左手边一扇小门,进去便是靠墙一圈矮柜和会宁府一代常见的火炕。
小门里散发着昏黄的灯光,张氏朝那扇小门摊手做请,随后福一福身子,离去关门。
谢尧臣领着儿子走了进去,刚进屋,便见谢尧棠盘腿坐在炕桌边,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正在灯下聚精会神的刻着什么,一手握着木牌,一手拿着刻刀。
五年不见,谢尧棠身上再也没了当年的风流儒雅,他形似枯槁,脸颊深深凹陷,不到三十的年纪,鬓边竟已有白发。但即便如此,他头发依旧梳得整齐,衣衫依旧干净,气度如旧。
谢尧臣不易察觉的轻叹一声,唤道:“二哥。”
谢尧棠手一顿,愣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故人的声音。迟疑半晌,他蓦然抬头,看清谢尧臣面容的瞬间,谢尧棠不禁笑开:“三弟?”
谢尧臣跟着笑笑,拉拉儿子的手,道:“这便是你伯父,叫人。”
谢泽松开父亲的手,两手抱拳,恭恭敬敬行礼下去:“侄儿谢泽,见过伯父。”
许是耳畔许久未有过如此稚嫩的声音,谢尧棠面上流出笑意,应声道:“泽儿请起。”
随后谢尧棠看向谢尧臣,问道:“你有儿子了?”
谢尧棠拉拉肩上毯子,朝谢泽伸手:“来,给伯父瞧瞧。”
谢泽转头看看爹爹,见爹爹点头,便将手递给谢尧棠,借他的力爬上炕沿,坐下。谢尧棠指指炕桌对面的位置,对谢尧臣道:“三弟若不嫌弃,便坐吧。”
谢尧臣闻言,敛袍落座。
谢尧棠摸摸谢泽的脑袋,问道:“你几岁了?”
谢泽竖起四根手指,回道:“四岁。”
说着,谢泽看着谢尧棠的脸笑道:“伯父,你和爹爹长得好像,博文哥哥的伯父也跟他爹爹像。”
谢尧棠看着谢泽纯净的眼,抿唇笑开,他转头看向谢尧臣,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尧臣回道:“我在外面游历多年,前阵子正好到会宁府。”
谢尧棠点点头,对谢尧臣道:“流放路上,劳烦照看。”
谢尧臣微讶,这事他做得隐蔽,二哥没道理知道?他正欲装成不知道,谢尧棠却道:“本来我也不知是谁,今日见到你,我便明白了。”
谢尧臣哑声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否认,他只道:“到底兄弟一场,如今我已为人父,不忍哥哥妻女受辱。”
谢尧棠听罢,笑而点头,眼眶却渐渐泛红,他抬头看向谢尧臣,摸着谢泽的头,道:“我记得你四五岁的时候,很喜欢来找我玩,后来怎么不来了?”
谢尧臣低眉,笑笑,回道:“懂事了。”
幼时不懂事,以为兄长便是兄长,想和哥哥玩儿,但懂点事之后,便知皇家的兄长,并不是兄长。
谢尧棠唏嘘点头,叹道:“是啊,这一生父不是父,子不是子,兄弟不是手足,姊妹不是亲人,如今命不久矣,能再见你一面,也算有了兄弟,人生倒不是太过了无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