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和孙氏齐齐一愣,随后宋俊立马起身,跟着道:“快,开中门,摆香案。”
孙氏也连忙起来,叫婢女更衣,宋俊也匆匆唤人更衣。
而各自在房中的宋寻月和宋瑶月,亦被府中家丁通知出来接旨。毕竟是圣旨到这样的大事,家中上下人等,皆需前往中门外接旨。
宋寻月和星儿一收到消息,也立马起身更衣,宋寻月更衣妥当后,便同星儿一道前往中门。
对于接圣旨这种事,宋寻月虽礼数齐全,但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家里的大事,通常都与她无关,她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听完圣旨回房便是。
等宋寻月到中门处时,宋俊、孙氏、宋瑶月三人也正好赶来,宋寻月朝宋俊和孙氏福一福身子,算作行礼。
宣旨的太监就站在中门处,宋俊率家中一干人等,在香案后敛襟跪下,朗声道:“臣宋俊,接旨。”
宣旨太监见此,摊开手中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皇三子琰郡王谢尧臣,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年十七未有婚配。今有宋氏长女宋寻月……”
听闻至此,宋寻月蓦然抬头,呼吸一滞,宋俊、孙氏、宋瑶月三人,亦面露惊诧,宋瑶月眼里,甚至已噙了泪。
宋寻月万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名字,紧盯着宣旨太监,随后他宣旨的声音,恍如从百里之外传来,格外的虚晃不实:“翰林名流之后,诰封懿德,行端仪雅,年十五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宋氏长女为琰郡王妃,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注1)”
宋寻月骇然呆住,目光久久无法收回。
几日前夜里,琰郡王对她说“我要娶你做王妃”那话时的神情,再次出现在宋寻月眼前,她再狐疑不信,赐婚圣旨已摆在眼前。
琰郡王……他当真要娶她为妻?甚至还求来赐婚?
宋寻月全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根本没注意到身侧,孙氏和宋瑶月如利刃般的目光。
还是宋俊率先反应了过来,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那宣旨的太监公公笑笑,将手中圣旨交给宋俊,随后笑道:“恭喜宋大人,这就同皇家结亲了。”
宋俊站起身,不免扫了宋寻月一眼,眼底神色复杂,他转而朝那太监笑笑,唤来身边的人,奉上表礼,跟着道:“中贵人不若进屋坐坐?”
那太监含笑婉拒:“宫中事务繁忙,便不叨扰了。宋大人且好生准备着,想来这几日,琰郡王府那边,便会派人来商议婚事。”
宋俊连连笑应,亲自送了几位太监出门。
宋寻月尚且站在原地,怔愣无法回神,星儿上前,扶住宋寻月手臂的同时,主仆二人握紧了手。
而一旁的孙氏母女,亦是相扶而立,只是一个满面怒意,一个悲愤交加,只还强忍着泪。
宋俊送了一众太监回来,目光落在宋寻月身上。想来琰郡王上次来宋家,那日又宴请,都是为了这长女。于他而言,无论那个女儿嫁给琰郡王为妻,都没什么差别,终归这门亲事是成了。
他行至宋寻月面前,对她道:“陛下赐婚,成为琰王妃,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好自珍惜吧。”
宋寻月闻言,恭敬行礼,只道:“是。”
行过礼,宋寻月又冲孙氏福一福身子,便带着星儿朝自己院中走去。
一离开人群,星儿便诧异道:“小姐,琰郡王莫非是真的喜欢你?否则怎会求来陛下赐婚?”
宋寻月也诧异非常,那日谢尧臣说的话,她是半个字都没信,心下甚至嘲讽不止,但万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他便求来赐婚。
莫非他说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圣旨摆在眼前,她便是再怀疑琰郡王的用心,但他心悦于她这件事,她也没法不信。
这亲看来是必定要成的,只是像琰郡王这样的纨绔,不知府里有多少女人在她之前陪伴身侧,她这后来的王妃,又得不到什么娘家支持,可能管得住他们?可能主持得了琰郡王府偌大的后宅?
回到自己房中,宋寻月在椅子上坐下,还在想着赐婚的事。
星儿给宋寻月倒了杯热茶,望着她的脸,担忧问道:“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宋寻月叹道:“还能如何打算?陛下赐婚,总不能拒婚或是逃婚。”
说着,宋寻月看向星儿,对她道:“之前琰郡王纠缠于我,我担心他只是想修露水之好,最终落得个始乱终弃的结局。但现在,他既求来赐婚,要我做他明媚正娶的王妃,便没了结局凄凉的担忧。”
宋寻月看看星儿,浅浅笑笑:“我这样的处境,嫁谁不是嫁。既然他肯许以王妃之位,待我嫁过去,好好过日子便是。”
星儿闻言蹙眉,语气间委屈满溢,撇嘴道:“小姐想着好好过日子,可那琰郡王,从来不是省心的主,怕是日后还会娶侧妃,便是如今,都不知府里有几个妾室,几个通房?小姐岂非劳心?”
宋寻月伸手握住她的手,捏捏,以示安慰,含笑道:“无妨,他要娶多少人,同咱们何干?他要做什么,我尽量顺着,不同他争吵,不惹他厌恶苛待,只专心做好一个王妃的本分,那咱们的日子,就是好过的。其实嫁去琰郡王府,也并非全无益处。之前咱俩都明白,孙氏不可能给我找门好亲事,以后的日子,得靠咱俩自己过好,但是现在,嫁给琰郡王,至少日后吃穿不愁,怎么都比现在强,只要别希求什么夫妻情分,别给自己找添堵,想来能过得很安稳。”
星儿听着宋寻月的话,低眉想了想,发觉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方才缓缓点头,盼望道:“只盼着琰郡王莫要犯浑,咱们的日子能安生些。”
宋寻月点点头,接着对星儿道:“你放心,等嫁过去后,我会用心摸清他的性子,日后尽量不与他起冲突。”
星儿点头,对宋寻月道:“那小姐,我去准备午饭。”
宋寻月含笑点头。
于此同时,宋府的另一面,宋瑶月房中,婢女们正在收拾桌上打翻的茶盏,水和着茶叶,倒得到处都是。
而宋瑶月,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悲愤而泣,孙氏听着她的哭声,愈发恼火,怒拍桌子坐下,厉声道:“哭什么哭?遇上事就知道挤那两滴猫尿,还不抓紧想法子。等这婚事成了,便是宋寻月她娘留给她那些嫁妆,咱们都留不住。”
宋瑶月听罢,嘴撇得更低,啜泣道:“是娘你说我和琰郡王的婚事是囊中之物,只要哄好仪妃,这婚事不怕不成。结果可好,前几日咱们还高兴着,琰郡王好不容易愿意同咱们家打交道,到头来却是为了那宋寻月。”
现在想想,她在琰郡王庄园那几日的盼望,简直跟笑话一样。
孙氏闻言面上怒意转为困惑,转着眼珠子,不解道:“说来也是奇怪,这琰郡王何时注意到的宋寻月那丫头?你记不记得你爹生辰那日,琰郡王不请自来,但是后来遍寻不见,咱们去院里找,好半晌才找见,现在想想,他当时出来的方向,可正是宋寻月院落所在之处。”
宋瑶月蓦然想起那日,她当时也在,不禁攥紧了手,愤恨道:“那日琰郡王就是来找宋寻月的。可是娘亲,宋寻月日日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她是何时同琰郡王见面,得了他的喜欢?”
孙氏烦闷摇头:“不知,但现在探究这些,已是没有必要,咱们得抓紧想法子,保住那些嫁妆才成。而且这些年,咱们对宋寻月多有苛待,她一朝成了王妃,岂有咱们的好?”
宋瑶月想起这些年自己对宋寻月的那些欺负,后背一凉,若是日后,宋寻月用那些法子来对待她,那她可就难受了。宋瑶月忙道:“娘,宋寻月和琰郡王的这门亲事,不能成啊!若是成了,日后咱俩日子可就难过了!不仅嫁妆保不住,恐怕还要受其报复。”
孙氏缓缓点头,唇边渐渐出现一个笑意,道:“是,确实不能成。但这是陛下赐婚,咱们可回绝不得。”
宋瑶月蹙眉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孙氏道:“最好是叫宋寻月自己出纰漏,叫琰郡王主动放弃这门亲事。”
宋瑶月孙氏这般神色,便知自己娘亲已想到了办法,不由凑到跟前,问道:“娘亲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孙氏转头看向她,唇边含了笑意,道:“附耳过来。”宋瑶月依言过去。
同样也是今日,琰郡王府自是也收到了赐婚的圣旨,谢尧臣高高兴兴接了旨,便着手叫府里的人准备成亲事宜,选日子订婚期,自然是越快越好。
而他自己,跑去库房选聘礼。他记忆中的婚事,本该是他和宋瑶月的,宋寻月是换亲而来,他准备的自然不好,只堪堪和礼而已,但是这一次,他一定要给宋寻月一个盛大的婚礼。
自得了圣旨,宋寻月便知自己在宋家呆不久了,和星儿吃过午饭后,便着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左右这宋家,她是半点留恋没有。
今日安慰星儿的时候,她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但其实她心里,还是藏着许多不安。
琰郡王身份高贵,样貌又好,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深觉自己与他是云泥之别,而且这些年,他纨绔之名远扬,嫁去王府,她当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同谢尧臣相处。
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跟做梦一样,先是堂堂琰郡王,跑来说喜欢她,转个头,他就求来赐婚,她很快就要成琰郡王妃,身份地位,旦夕之间翻天覆地。
她实在是不明白,琰郡王究竟是何时注意到了自己,还敢这么果断的求来赐婚。
这一切看起来何其幸运,但实在是过于幸运,宋寻月只觉心里格外不踏实。就好似外表越美丽的蘑菇,其实毒性越大,往往最引人入胜的东西,通常都是piàn • jú。
宋寻月心里实在不安,但赐婚圣旨已下,前路如何,走着看吧,等她嫁去王府,一定得谨言慎行。
收拾了一下午东西,晚上,宋寻月正准备同星儿吃晚饭,宋俊身边的小厮却来了她的院中,冲她行礼道:“大小姐,主君有请,在书房等您。”
府里的人下人,除了星儿和厨房的余伯,其余人素来都待她不好,见她几乎都不行礼,今日这小厮态度这般有礼,反倒叫宋寻月颇有些不适应。
她知是即将要同谢尧臣成婚的缘故,她点点头,对那小厮道:“嗯,我等下就来。”
小厮走后,宋寻月简单整理了下仪容,便前往父亲书房。
宋俊刚放值回来,尚未来及更衣,只脱了官帽,在屋里等宋寻月。见她进来,叫小厮关上门,随后看向宋寻月,阴阳怪气道:“素知你品性不端,但未成想,成日呆在府中,竟还能攀上琰郡王。”
宋寻月闻言抬头,看向宋俊,反问道:“父亲既知我成日呆在府中,便知我根本没有机会同琰郡王打交道,父亲这话,自己不觉矛盾吗?”
宋俊横了宋寻月一眼,拂袖走过去在桌后坐下,随后道:“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法子,但如今陛下既已赐婚,待你嫁去王府,定要恪守自己本分,莫再像从前一样行事,省得丢了我宋家的脸。”
宋寻月懒得解释,只道:“是,女儿会谨言慎行。”
宋俊道:“今日我在宫中,琰郡王府已派人来同我见过,明日便会请人上门商议婚事。你母亲同仪妃娘娘交好,这门亲事,本该是你妹妹的,如今你既占了本该属于你妹妹的婚事,日后成了王妃,切记多多帮衬你妹妹一些。”
宋寻月闻言不由一声轻笑,宋俊闻言,抬头看向宋寻月,蹙眉道:“你笑什么?”
宋寻月行个礼,道:“这婚事来的突然,我也不知是何缘故。但是父亲,占了妹妹亲事这个名头,我不背。同琰郡王结亲,是母亲和妹妹一直打算希望的,但也仅仅是他们二人的盘算,琰郡王并未点头,更无任何婚约,何来我占了妹妹的一说?”
宋俊闻言冷嗤一声:“还未成王妃,倒是先学会顶嘴了。”
宋寻月闻言抿唇,她明白,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多占理,但面对父亲的偏心,他总有话来堵她,哪怕为自己辩解,都成了她仗着即将同琰郡王成亲,仗势欺人。
既然摘不掉脑袋顶上的污名,何不干脆坐实了?至少仗了势。
念及此,宋寻月索性道:“父亲说是便是吧。婚是陛下赐的,已是无法更改,这琰郡王妃,女儿是做定了。妹妹无需女儿照料,她有爹娘照看,用不着我这个做姐姐的插手。倒是父亲,当初娘亲留给女儿的那些嫁妆,这些年都是母亲在替我保管,如今女儿即将成亲,你可记得替我要回来。”
宋俊闻言面露怒色:“你当年拿着你生母的嫁妆,胡乱外出买东西,你母亲帮你保管,那是为了你好,你还说上嘴了?怎么,你还怕你母亲昧你生母的嫁妆不成?”
“哦……”宋寻月淡淡挑眉,跟着道:“我就是提醒一下。既然父亲说不会昧,那就这几日,如数还我吧,我也好抓紧拾掇拾掇,早早准备妥当,省的太过匆忙,等嫁去王府叫人笑话,丢了父亲的脸。”
宋俊莫名便觉一口气被噎在了嗓子眼里,他无奈叹道:“好,好,你好样的,还没成亲就这般德行,等成了亲,你尾巴不得翘上天?”
这女儿素来品性有失,这样高嫁,成了琰郡王妃,琰郡王又本是个不着调的,日后这二人凑到一起,一旦闯出塌天大祸来,岂非会连累他?
如此一想,宋俊一时愁的不行,脑海中已幻象出无数被皇帝责罚的可怕场面,他能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些隐患规避掉吗?
宋俊懒得再多看宋寻月一眼,焦心的挥了挥手,叫她赶紧走。
宋寻月见此,行个礼,退出了宋俊书房。
宋俊自己在书房里愁了会儿,便回院去找孙氏。
宋俊刚一进屋,孙氏便迎上前来,伺候他更衣。夫妻二人站在屏风后,宋俊边张着手臂叫孙氏伺候,边道:“今日琰郡王派了人来翰林找我,说是明日就会派人上门送聘礼,你抓紧将寻月生母的嫁妆还回去,叫寻月自己整理收拾一下,将嫁妆和礼单送去王府。”
孙氏闻言,在宋俊身后给他整理衣服的手明显顿了下,唇角不住的抽搐,可她还得强颜欢笑,装出一副明事理的样子来,她强自收敛情绪,笑道:“应该的,本就是这些年我替她保管着,如今她要嫁人,合该送还给她。我这两日整理一下,抓紧给她送去。”
宋俊唔了一声,没再多言,孙氏跟着道:“对了主君,既然寻月即将成亲,咱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时日便不多了,若不然后日,咱们一家人去城外游玩一日,看看山林里红梅雪景,可好?再晚些,府里怕是得为寻月婚事忙起来,待那时可就没功夫了。”
宋俊想了想,点头道:“成,你们去吧,后日不是休沐日,我去不了。”
孙氏本事想等着宋俊休沐日再提的,但今日他叫自己还嫁妆,她不得不提前到后日,只要婚事黄了,这嫁妆也就不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