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夕看了半晌,依旧不能认同。只觉得李少辰所作所为,看似抑恶扬善、替天行道,但总透着一股子难言的怪异。
转头无意间、却看到那下手狠毒的林解元,正被祆教光明使当众“公决”。
那光明使似是知道林解元的底细,开口并不生分:“林如山,十年未见、你竟投到田承嗣麾下去了!此人首鼠两端、反复无常,绝非仁义良善之辈。你本有大好前程、又何必自甘堕落?”
林解元眼中冷厉早不见踪影,却涌起几分沧桑:“世事无常,阴错阳差!都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等机缘、我林某人却一直苦求不得。如今魏博镇田公待我不薄,此后余生、自当涌泉以报。
倒是‘慕两仪之道、继三光之容’的慕容兄,贵为鲜卑豪族,何故竟与祆教妖人搅在一起?你我虽是旧相识,但若将来在沙场上碰到、我必不会手下容情。”
光明使肃然道:“祆教奉火为圣物,除恶布善、崇敬光明。我慕容彰虽不好任侠,却自愿为神主驱使,虽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林如山,依我教圣法,你当说出这些年来、所做过的每一桩恶事。至于所言虚实,相信江湖同道、自有公论。”
林解元冷哼一声:“我‘魏州八雄’凶名赫赫,这十年所行恶事,江湖上谁不能讲出三两件来?又何再多费唇舌。况且‘魏州八雄’以我为首,便说是‘恶贯满盈’,林某人也觉恰如其分。”
光明使慕容彰沉声道:“若你不肯自述罪恶,我便只好请江湖同道们代劳了。”说罢,果然向渠岸上江湖游侠朗声道,“兹有朔州儒生林如山,为‘魏州八雄’之首,近年shā • rén如麻、无恶不作。若有知其恶事者、还请据实相告,如有私仇恩怨、也可一并了结!”
慕容彰话音落下,便有几人挣扎着起身。其中一人怒道:“林如山!你‘魏州八雄’助纣为虐,只为奉承那狗辈田华,便将我发妻、胞妹掳去,至今生死不知。为免事败,还将我家中爹娘幼子尽数砍杀。这灭门之仇,你可还记得?!”
林解元面色不改,漠然道:“有此事。你若有胆,现下便可报仇。”
那人见林解元非但毫无愧色、竟还出言相激,一口气顿时憋得满脸通红,竟昏厥过去。
另一人已然跳出,厉声道:“林如山!我弟妇身怀六甲、却遭田华所辱,致其羞愤自尽、一尸两命。胞弟激愤、前去报官,却被你们官官相护、罗织罪名,打死在狱中。这等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你可敢认?!”
林解元面无表情:“亦有此事。若要报仇,一并过来。”
这人顿时暴跳而起,竟将捆缚的衣物挣开来,挟起手中长棍、便要冲上去棒杀了这林解元。旁边祆教教徒连忙按住,重新将那人捆起、丢回“人丘”之中。
慕容彰看向那兀自挣扎不休的游侠道:“今日祆教施行圣法,自有尔等报仇雪恨的机会。且稍安勿躁,待‘公决’之事结束。”
随即,又有十余人从各处“人丘”里挣扎起来,怒斥林解元和“魏州八雄”犯下的累累罪恶,恨不能将林解元生剐活剥,然后食其肉、寝其皮。
“公决”林解元,竟耗了足足一炷香工夫。慕容彰这才眼神木然地摆摆手,示意教徒将林解元拖了下去,与同样作恶多端之人扔在一起。
接下来,“魏州八雄”里的熊百杀几人,皆被分别拖了出来、进行“公决”。或许是林解元“珠玉在前”的缘故,熊百杀几人、反而没受到太多游侠的言语围攻。
加上林解元已认下数桩恶事,熊百杀几人反而不那么遮遮掩掩,俱是竹筒倒豆、和盘托出。最后结局自然和林解元一样,被扔在了作恶多端的“人丘”里。
杨朝夕的注意力,早从慕容彰那边挪开。因为两名祆教教徒,已将暝灵子卓松焘、拖到了祆教公平使何允正面前。
何允正方脸阔腮、不见喜怒:“后生,照我祆教圣法,你都做过哪些恶事、须实话说来!”
卓松焘是自幼便入上清观修道,做过最大的恶事、也不过是半夜潜入伙房偷东西吃。此外,便是几日前、与观主公孙玄同在邙山脚下寻找魏晋石碑,对泉下之人、颇有不敬。
当看见面前这蒙面胡人眼神肃然,本来平和的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忐忑来。心中经历一阵短暂的天人交战后,便从自己四岁尿炕说起,一桩桩、一件件,描述无不生动细致,仿佛昨日刚发生过的一般……
何允正听了半晌,眼中渐渐露出不耐烦之色。当卓松焘将自己在去岁冬日考较中、如何串通师兄弟舞弊的过程,绘声绘色讲出来时,言语中、竟还透出几分得意!
何允正再也受不了、如此恬不知耻的自述,陡然喝到:“住口!来两个弟兄,把这后生撵出去!”
于是,卓松焘便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被解开捆缚、大摇大摆走出了通远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