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晓暮不禁侧目打趣道:“小道士!难道不知男女之大防吗?还是须姑姑亲自撵你、才肯离开?”
杨朝夕如梦方醒,一张脸登时红到了脖根。双膝微曲、两脚发力,身体便跃出舱顶大洞,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又或是兼而有之,满脑子全是方才所见的旖旎画面:
目之所及,当真是胖的绰约、瘦的婀娜,诸般风情入眼,叫人如醉如痴……都说美色蚀骨、佳人**,诚不欺吾也!
河风顺着圆领、灌入袍衫之中,胸中燥热之感,顿时大为缓解。舱室内叽叽咯咯的调笑声,却似无孔不入般、撩拨着少年人的心弦。
水面腾起万千细浪,被河风驱赶着、浩浩荡荡向画舫奔涌而来,好似起伏的心绪……船尾橹杆修长,被几个船工卖力摇动着、在水中搅出一个个涡旋,又仿佛失落的记忆……船帆张得极满,静静催动着舫船向东疾行,将两岸的风景抛在身后,恰如那一去不返的过往……
杨朝夕眼角微湿,眼前春水青山,变得模糊一片。那道日思夜想的倩影、竟也在脑海中模糊不清起来,犹如一个沉重的梦魇,在风流云散中、渐渐淡去。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往事随波而走,纵然万般不舍,却已无法挽留。
不知过了多久,白日已开始向西面坠去。杨朝夕缓缓起身,转过头去,却见小蛮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大洞另一头,脸上笑意倾城。两只绣履悬空、正轻轻摆动,头上浅浅的一轮满月,已显出轮廓来。
小蛮偏着头,双眸弯起、清音悦耳:“公子!姑姑请你下来,有事相商。再行二里水程,香鹿寨就要到了。”
杨朝夕点点头,忙收拾了心情,随小蛮一同跃下。舱室中却明显暗了许多,八名胡姬早画好了妆容。一眼望去,无论裙衫发髻、还是焰状钿纹,与小蛮相较,均别无二致。
小蛮重新将面巾蒙上,退入八女之中。九道人影一阵变换,待杨朝夕定睛再看时,却也分不清哪个是小蛮、哪些是胡姬,不禁拍案叫绝:“姑姑此计,妙到毫巅!真假难分,虚实莫辨。”
柳晓暮依旧盘膝而坐,气色却好了许多:“小道士!恭维之语,便不必说了。前面便是香鹿寨,姑姑已令众护法、传教使换上寻常教服,下船布置去了。待会,圣女便会披上圣衣、弃舟登岸,受那数百教众顶礼膜拜。只是方才,地维护法已向我禀明,太微宫不但安排了明棋、更在我教中伏下暗子,欲对圣女不利。
如今这画舫上,只留了一些百合卫和教徒,可谓是守备薄弱、不堪一击。姑姑伤势未复,不能出手迎敌。故而一旦动手,九个‘圣女’势必凶险万分。姑姑想请你到时全力出手,接应小蛮脱险。脱险之后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入城,你二人可相机行事。”
杨朝夕眉头先是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言语间已带了三分傲然:“太微宫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小道今日与祆教诸位是一条船上的人,姑姑既然开口、岂有推脱之理?”
柳晓暮面色郑重、点了点头:“有你出手,胜算便又多了几分。小蛮!我知你武艺不差、也通晓一些障眼之法,但你性命与祆教兴衰息息相关,便容不得半点儿戏。若遇强手,切勿恋战,与杨少侠速速汇合、保命要紧!”
九位“圣女”之中,登时走出一人、拢手作焰道:“小蛮不才,谨遵圣姑教谕!”
彤云未烬,落日熔金。
香鹿寨渡头上,乌泱泱的教徒们纷纷站起身来,向西面痴痴张望。绛红的莲蓬衣联成一片,宛如红流赤波,在余晖中被镀上了一层虔诚的色彩。
一枚小小的黑点,擦着水面、衬着夕光,在视野里慢慢放大。用力分辨了一会,才发现是艘画舫。鼓胀的风帆、猎猎的旗招、张开的飞檐、朱漆的棂窗……画舫上的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
望着越来越近的画舫,教徒们无不心潮起伏,热泪盈眶。双掌皆拢成火焰形状,在坛主何奎尼、麻葛康赛因等人引领下,开始唱念颂词:
“神主庇佑,圣女东游。唯仁可表,唯德是求。圣法博奥,传习诸州。从善如流,嫉恶如仇……”
画舫徐徐靠岸,颂词渐渐止歇。一道船板自舫船上伸了出来,稳稳搭上了渡头的木台。
渡头上人影幢幢,却是静默无声。便连外围看热闹的小民,也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纷纷住口不言、一齐向空空的船板望去。
空气宁静非常,只听得到寂寥的鸟鸣、以及翻滚的水声。
少顷,在数百双眼睛注视下,圣女小蛮披着一袭素色圣衣,莲步款款、身姿盈盈,缓缓下了画舫。紧随其后的,是八名披着紫色圣衣的胡姬,以及数十位手执刀兵的教徒。
小蛮走过船板,来到众教徒让出的一方空地上。眼前,是一座由数以千计干燥的桎柳木堆成的小丘,手持火把的三位麻葛,恭身静立,分列在侧,表情庄严。
随着坛主何奎尼一声高喝:“膜拜圣女!”
数百教徒纷纷单膝跪地,拢手作焰、行圣火礼,朝着小蛮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