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破铅灰云层,空气中弥漫着雨季来临前的咸腥。
小男孩蹲在花园树下,雪白的小脸毫无表情,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静静盯着蚂蚁排成一长队向着高处爬去。
“……六岁了,还不会说话……”“一家子那么高智商,生出来的小儿子却是个弱智……”
人们的窃窃私语从远处传来,又消失在长廊尽头,小男孩仿佛聋了一样毫无反应,直到身后头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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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个子高,黑头发,那张混血特征非常明显的面孔显得很凌厉,瞳孔是罕见的灰绿色,像此刻正酝酿着暴雨的天空,视线落在小男孩手上。
小手掌心里捂化了一颗蜂蜜糖,正拿着糖贴在靠近蚂蚁洞的地面上,一些刚钻出洞的蚂蚁便改变了路线,成群结队地往他手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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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维量太大了,以至于这个年纪的语言系统发育程度完全跟不上,半晌转身指指不远处的土坡,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词:“后面……雨……化了,分子热,扩散……”
“你想说排在后面的工蚁来不及在降雨前搬到高处,所以你熔化蜜糖使分子热运动加快,从而提高分子扩散速率,吸引更多蚂蚁爬到你手里,然后你把它们搬运到土坡上?”
小男孩用力点点头,乌黑瞳仁里映出男子居高临下的面孔。
“蚂蚁触角内的气味敏感神经细胞机能位居自然界前列,且气味受体的神经末梢与肾小球簇接触,也就是说提高分子扩散速率对吸引蚂蚁来说并无太大用处——而且。”
男子俯下身,攥着小男孩的手一甩,融化的蜜糖被甩进了土坡间的草丛中。
“你给蝼蚁的蜜糖太多了。”他严厉地道,“蝼蚁不会感谢你,只会黏死在糖里,蠢货。”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掉下来,来不及迁徙的蚁群一下被冲散了。
小男孩无所适从,想把泥土捧起来,但根本来不及,想去抓蚂蚁又立刻被咬了掌心,混乱中捏死了好几只蚂蚁,被男子一把拎起胳膊拽回了长廊下。
整个世界被灰白雨幕淹没,没人知道一个蚂蚁族群就此分崩离析,转眼就完全消失了。
小男孩睁大眼睛,水汽凝聚在惶恐的眼底里。“世间蝼蚁自有进化之道,以愚昧的善心去干涉优胜劣汰注定是螳臂当车,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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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抱臂俯视着小孩,毫不掩饰无奈和厌烦,良久呼了口气喃喃道:“算了。”
这样的软弱多情与多愁善感,应该是低智商带来的附加表现吧。
“回安全层去。”他吩咐,“试验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了,不要出来干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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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安全层空旷而安静,流水声格外清晰。
小男孩站在浴室的板凳上洗手,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和孤独,突然看见手腕内侧一个移动的黑点,不由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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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是喜悦的光芒从小男孩眼底迸发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捻起蚂蚁,放在透明玻璃杯里,跑进卧室去迅速翻找出一块糖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杯子里去,趴在那儿注视着蚂蚁向糖果探出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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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笑起来,镜子里的小脸上溢满了开心,自言自语地喃喃:“都是……都是我们……是……蚂蚁……”
他放弃地闭上了嘴,似乎不打算再为难自己的语言组织功能,跳下板凳噔噔噔跑出了浴室,只留下一个高兴的背影。
——你我皆是世间蝼蚁,并无任何本质区别,焉知进化不能有和平之道?
小男孩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见身后镜子里的人影定在那,并没有动。
许久它慢慢收敛笑容,直起身来,面孔逐渐变得十分陌生,黑洞洞的眼睛紧盯着小男孩离开的方向,许久裂开嘴笑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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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饶有兴味地嘶哑道,仿佛在这个地球上经过这么多年后,终于从这个年幼的观测对象身上品味出了一些相当特殊,又很有意思的东西。
“沈、酌——”
轰隆!
闪电将病房窗户映得雪亮,随即惊雷响彻夜空,撼动了大地。
下一刻监护仪发出急促的滴滴声,护士骤然起身:“病人有意识了,快上报给监察处!”
病床上,沈酌面容苍白憔悴,缓缓睁开了眼睛。
“等等,”病房角落里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两个护士意外地止住脚步,只见靠墙扶手椅里,白晟穿着黑色t恤和作训裤,交叠跷着两条长腿,手上正漫不经心把玩着一个金属做的小东西:“两位休息去吧,辛苦了,不用叫人来。”
“可是……”
“去吧。”
护士十分踌躇,但这里是进化者专用医院,没人敢违抗s级的意志,低阶同类的臣服几乎是本能的。
两个护士对视一眼,看向病床上毫无反应的苍白侧影,终究还是不安地退了出去。
咔哒一声门关上,昏暗的病房里只剩下了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夜色如同无边无际的大海,暴雨敲打着玻璃窗,床头这一点暗灯下的空气却安静而凝滞。沈酌神智昏沉模糊,半晌梦呓般轻声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白晟问:“什么梦?”
“天上在下雨,花园里的泥是湿的,我变得很小,有个人长着灰绿色的眼睛……”
记忆仿佛一条游鱼,从光影中一掠而过,刹那间现出端倪,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都不记得了。”沈酌喃喃道,“好多年前……我全都忘了。”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似乎开始略微清醒:“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白晟笑道,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像一头慵懒起身的狮子,强悍的肌肉线条全数隐没在阴影中,散发出一种漫不经心又令人窒息的威压感,一只手轻而易举把刚要起身的沈酌按回了病床上。
“你昏迷六个小时,外面的世界已经要翻天了。陈淼他们被我分散派到了各个辖区紧急维|稳,赶回来最快要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况且你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学会顺从与配合对自己比较好。”
白晟终于把手里一直把玩着的小东西举到沈酌面前,赫然是从现场捡回来的注射器,金属管壁上烙印着一个字母s:“所谓全人类再生计划,简称hrg计划,就是指这种注射之后能让普通人类短暂拥有异能的药剂,我猜得没错吧?”
“……”沈酌怔忪望着那支注射器,一言不发。
“不说是吗,”白晟温柔俯视着他,“那我来说。”
“你在泉山县卫生院被劫持时打了一管a级药剂,药剂来源与张文勇有关,证据是进化后你暂时拥有了张文勇控制天气的能力,对付野田俊介时降下的雷电就来源于此。”
“随后这支让你升到s级的药剂,应该是与跟傅琛有关,虽然以你的身体素质不够发挥s级的全部战斗力,但也足够使用正逆十字,所以傅琛死后才有传言说你拥有了一部分属于他的异能。”
窗外风雨交加,屋子里的气氛却仿佛凝固住了。
“我让人验过了。”白晟俯下身,近距离看着沈酌,“这种药剂里含有进化者的血清,没错吧,沈监察?”
两人距离很近,白晟一手掐着沈酌咽喉,大拇指在脖颈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昏黄灯光下,看上去甚至会给人一种温情而无害的错觉。
“……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酌终于缓慢地开口道,每个字音在咽喉的轻微颤动都直接贴在白晟的虎口上。
“你觉得人类与进化者之间,能存在和平吗?”
白晟眯起眼睛盯着他,少顷道:“我觉得人类史上从未存在过真正的和平,但不妨碍我们心怀希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酌苍白的唇角略微勾起,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细节。
“和平只立于两种境况,一是累累血肉之上,二是极端威慑之下,所以才有了hrg计划。”他望着白晟手里那支打空了的注射管,沙哑地道:“你没猜错,所谓hrg就是指这种让人类短暂进化的药剂……但它有个缺陷。”
“它需要大量的进化者血清来做培养皿。”
“用了谁的血清,就能得到谁的异能。”
滚雷炸过天穹,仿佛漆黑大海轰然震荡。
“……”白晟幽深的眼神在阴影中微微闪着光,半晌短促地笑了一声:“亲爱的,你可真是个蛇蝎美人啊。”
沈酌说:“随便你怎么称呼,科学不是以我个人意志为转移的,现在。”
他维持着这个被迫仰躺的姿势,疲倦而平静地吩咐:“把你的手松开,退后三米,不然我就给你来一发狠的。”
一柄冰凉的东西抵住了白晟的。
他低头一瞟,是枪口。
这是监察处的特制子弹,对s级来说不致命,但起码能给某个器官留下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痛苦。
监察员表情简直空白,目光在沈酌越去越远的背影和原地一脸无辜的白晟之间逡巡了好几遍,才啊一声跳起来,连滚带爬追向沈酌,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在怀疑人生。
白晟的小指不由自主抽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