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遇到言正的那段时日,是爹娘去世后,她过得最苦的一段日子,以至于在他离开后,她常常想起他。
有时候是卤了肥肠,想着他若是还在,大抵会皱着眉头下筷,心中便有些好笑。有时候是翻着他做了注解的书册,一弯腰塌背想起他曾经说的读圣贤书都没个坐像,立马就坐直了身体看书。有时候是去糖果铺子里给长宁买松子糖,铺子掌柜的问怎么不买陈皮糖了,家里明明已经没有吃陈皮糖的人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再买一点回去……
遇到难处的时候,她也会想,要是言正还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肯定能帮她想到办法的。
她跋山涉水来找,不惧生死上战场想护的,是那样的一个人啊,可那个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她没法把武安侯继续当成言正。
那个称谓背后是赫赫战功,是万民景仰,也是于她而言的遥不可及。
被雨淋湿的头发还没绞干,水珠从发梢坠下,将她刚换下的干爽衣物濡湿了一小块,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有些冷,却也让樊长玉愈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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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征冒着大雨一回营,便有亲卫上前为其牵马,“侯爷,公孙先生方才命人前来传话,让您归营了过去一趟,说是有贵客来访。”
湿透的披风挂在身上很不舒服,谢征解下来丢给亲卫,道:“本侯先换身干爽衣物。”
大步走进中军帐,亲兵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衣物。
谢征简单擦洗一番后,用干帕子胡乱揩了揩身上的水珠,捡起床边的一套箭袖长袍便往身上套,问:“她回来后如何了?”
在屋内伺候的是谢七,他斟酌道:“夫人瞧着还是有些生气,属下劝了几句,但夫人几乎没说话。”
谢征微微皱眉,系好腰带后道:“我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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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还坐在帐内发呆,外边突然传来踏着雨水走近的脚步声,听着似乎不止一人。
须臾,那脚步声在帐门口站定,是谢七的声音:“樊姑娘,火头营煮了姜汤,我给您送一碗过来。”
樊长玉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只说:“我身体底子好,用不着,你拿给其他将士吧。”
帐外的人却并未离去,反而直接掀开帐帘抬脚走了进来。
樊长玉一抬眼,便撞入谢征那双漂亮又乖戾的眸子里。
他端着姜汤进屋,身后的谢七用一只手小心护着身前的烛台,见了樊长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烛台放到桌上后便退了出去。
满室的阴冷似乎都被那一盏暖融融的烛光驱走了一般。
长宁一向睡得沉,被猩红的披风裹得只剩一张圆嘟嘟的小脸露在外边,感知到光源,翻了个身背对烛台后,砸吧砸吧嘴,呼吸声又绵长了。
樊长玉看着谢征,他从前穿一身布衣都好看,此刻着一身绣着精致花纹的锦袍,通身的贵气更是掩不住,只不过眼角那团淤青扎眼了些。
她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也想清楚了利弊,知道他好歹是个侯爷,自己当时又气又委屈打的那一拳,终究是不妥,便抿了抿唇道:“抱歉,把你打成了这样。”
谢征颇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梢,道:“比起上一次打的,这次应该算轻的。”
樊长玉当然知道他说的上一次是他征兵被抓走那次,又说一次:“抱歉。”
谢征原本只是半开玩笑同她说这话,听了她的回答,眉头皱起,说:“一直同我道歉做什么?那次的确是我混蛋。”
他黑漆漆的眸子锁着她,散漫的神情下像是一条收起了尖齿的恶犬:“我读过不少圣贤书,也懂礼义廉耻,但是对你,有时候总控制不住想干些混蛋事。”
他这句话甚至说得有几分自厌。
樊长玉下意识狠瞪了他一眼,沉默两息后,又缓和了语气:“言……侯爷,我们谈谈吧。”
谢征听到她对自己称呼的转变,眼皮撩起,眸色转深,说:“好啊,先把姜汤喝了。”
他把姜汤碗递过去。
樊长玉端着一口闷了,一碗姜汤喝下去,确实整个胃里都暖了起来。
谢征这才开口:“当初骗你,非我本意,我被人追杀流落至清平县,碰巧被你救了回去,如实告知你身份,只怕会招徕祸端,这才一直隐瞒。”
樊长玉说:“我没怪侯爷当初的隐瞒。”
她突然摆出一副极好讲道理的样子,却让谢征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