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恨谢夫人软弱,恨她狠心抛下他,任他被仇人教养长大。
可谢夫人却是在撞破魏严的阴谋后,为了保全朱有常和谢家旧部自缢的。
魏严可以关朱有常等人一辈子,却总不能关自己的亲妹妹一辈子。而只要谢夫人还活着,谢征就终有一日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以魏严的手段,大抵只会斩草除根。
谢夫人是为了保谢征的命,才选择了自缢,她留下遗言让魏严教养谢征,也是想把谢征送到魏严眼皮子底下,让魏严彻底放心。
一年前谢征听到那些传言,开始重查锦州一案,魏严也的确设了死局,想让他死在崇州平叛之战中。
让他憎恨又想念了十几年的母亲,其实是为他而死,谢忠不知自己眼前这位从少年时期,就用单薄的肩膀扛起整个谢家荣辱的青年人内心会痛苦成什么样。
他清楚谢征的性子,有再多宽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拱手朝谢征一拜后,终是退下了。
偌大的回廊空荡荡只余谢征一人,冷风又刮了起来,吹得细雨斜飞,飘进廊下,擦过他苍白的脸庞,只留一片冰凉的湿意。
谢征背靠廊柱,支起一条腿坐到了木质栏杆上,浓黑的长睫半覆下来如扇,一瞬不瞬望着远处竹叶上的雨水因汇聚了太多,承载不住从叶尖往下滴落。
他试着很努力去回想,但还是记不起那个女人的样貌了,脑海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很温柔地笑,似乎这世间没什么过错在她那儿是不能得到原谅的。
可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只剩他站在门口,从房内望去飘荡在空中的半截裙摆。
这个场景在无数个夜晚里折磨着他,让他冷汗涔涔惊厥着从噩梦中醒来。
他恨她软弱自私,她却是为了保他而去的。
额前的碎发被冷风吹到了眼睑处,谢征微扬起头,抬手覆在了眼前,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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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
这一场秋雨,仿佛要洗净天地尘垢。
魏府的高门华屋前,亮着两盏灯火,隐在夜幕里的桐杨浓阴中,好似一双猩红兽眼。
书房窗前一地野菊在冷风凄雨里挺立着花骨朵儿,瘦弱的花茎苦苦支撑着,说不清是傲骨还是执拗。
满朝皆知魏严爱菊,却又不喜那些名贵的花种,独爱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菊。
整个丞相府,种得最多的,也是那一长就长一片的野菊,凭着那堪称蛮横的长势,府上的下人打理稍微怠惰了些,野菊就能逼得花圃里其他花草无处生长。
案前铺着三尺暖光,筋骨强劲的老者提笔阅卷,在秋雨未停的凉夜只着一件单衣,身形也不显单薄。
跪在下方的人浸着冷汗将白日里的事禀报:“……有两拨人前来劫狱,您多年寻常州虎符未果,是朱有常将虎符缝进了自己的断腿里。前一波人带他出狱时,被天字号的人缠住,他双腿行走不便,怕拖累那些人,捡了把匕首剜开腿肉,将虎符取与了那些人……”
“后又杀来一拨人,看武功路数,应出自谢家,他们趁天字号去追拿走了虎符的前一拨人,救走了朱有常……”
老者笔下未停,昏黄烛光映出的墨迹,方遒有力,一勾一横宛若屈铁断金。
时人崇尚行草,入仕之人则以写得一手好台阁体而备受推崇,魏严却是以一手瘦金体闻名。
字如其人,瘦筋硬骨。
没听到老者出言,跪在下方的人额前冷汗越聚越多,在未知的恐惧达到姐姐时,朝着案前重重一叩首,前额抵在冰冷的地砖上,颤声道:“请丞相责罚!”
老者终于停了笔,朝下方投去淡淡一瞥:“自己去刑室领罚。”
魏府豢养的死士,进一次刑室无异于丢半条命,跪在下方的人听到老者此言,在此刻却只有捡回一条命的狂喜。
他朝着老者再次一叩首后,悄无声息退出了书房。
侍者上前帮老者洗墨笔,低声道:“相爷,当年的事……只怕瞒不住了。”
魏严起身,踱步至窗前,任冷风灌满衣袖猎猎作响,颤抖的烛火将他投下的影子拉得格外颀长,恍若山岳。
他望着满院萧瑟冷雨中的野菊道:“给宫里递信,是时候让西征大军进京受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