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拉住了映见的手腕,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动作。不禁回过头来,挑眉道:“怎么,你当真不想从这里出去了?”
“我不想去。”
“噗……你真的是,就算你们恩怨两偿了,在幻境里面杀了他又怎样?”散兵笑,“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坚持,你想把命都葬送在这里不成?”
看着这副模样的映见,散兵不觉想起了雷霆暴雨之中的扁舟,烧红的滚烫熔炉,污浊的心脏,还有如羽毛般被斩断的友人。
可笑,可笑极了。
“总是有人想着要珍重自己得到的事物,总是有人为这种事情拼尽全力,做着自以为勇敢却在别人眼里莫名其妙甚至愚蠢的坚持。”映见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散兵的话语也愈发讽刺,“不会有人感激你的。想做什么就去做,该报的仇就报。死人是没有能力责怪你的。”
“……我说了,他不是突破口。”
“嗯?”
“我没有资格杀他。”她道,“我也不需要杀了他,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
映见感到自己手腕被抓的紧了些。原本就青紫的手腕在这用力下疼的厉害,不由发出吃痛声,只是散兵充耳不闻。在发现自己的力气挣脱不开后,映见也就放弃了挣扎,任由少年拽着自己一路回到了熟悉的庙前。
澄澈的月光之下,僧人被围在几个孩子中间,孩子叽叽喳喳的在问着什么。
“哥哥,阿映为什么没回来呀?”
“对呀,今天晚上吃饭也没有看到她,她是去哪了?”
僧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阿映找到她的父母了,今晚她就被接走了。”
“哇!太好了,那阿映以后一定很幸福吧!”
“好羡慕啊……不过有哥哥在,我们也很幸福的。”
“你们这些小鬼头。”僧人笑了笑,“快去睡觉吧,晚上不好好睡觉的话可是会被鬼抓走的哦。”
“哥哥又骗人了,一直都说有鬼,但从来都没有见过嘛。”
“就是就是!”
“鬼只会抓不听话的孩子,再不去睡觉,遇到鬼的时候可有你们哭的,听到没?”
“噫……好吧好吧,那哥哥晚安”
“哥哥也早点睡!”
孩子被安抚之后纷纷散去,对于最为信赖的人,没有人表达出疑虑。最终只留下了僧人一人。
“看到了吗,被父母接走的‘幸运儿’。”散兵看着缓缓起身的僧人,眼底露出几分嘲弄,“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那些孩子所享受的本就该是你该拥有的东西。或者说,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抢走了你应该有的人生。”
僧人站了起来,抬头看向月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久久未有动作。
“是不是很可笑啊,在他们的眼中吃人的鬼是不会存在的。甚至成为了哄孩子去安然入睡的话术……”散兵笑道,“你为了他们险些成为了恶鬼的腹中之物,可所有的人都觉得你获得了幸福。由刚刚所见来看,鬼的确会在夜晚出没,只是究竟是带着鬼面的人还是真的鬼……谁也说不清吧。”
被他强硬拽过来的人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散兵“啧”了声,心下更是烦躁:“根本没有人值得你去‘报答’,他们只会说着漂亮好听的话榨干你的价值,最后在虚伪的拿着你的付出去大发善心而已。”
“……够了。”
“你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他们,而他们此时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散兵的手微微收紧,眼底闪过的是一丝恨意,“如果我有机会遇到仇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报复,让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让他们好好体会一番我所经历的绝望和痛苦,以此作为慰籍与不值一提的补偿。”
“不要再说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多么可笑啊?这样的你只会被别人拿着同情的名义狠狠地踩上一脚,然后再将你贬低地一无是处……不,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你从一开始就一无是处了。而现在你有机会改变自己——他是害你沦落至此的伪善者,只要你杀了他……”
“我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散兵一怔。
少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就像是被粘在蛛网上的蝴蝶,竭尽最后的气力扇动了几下翅膀,发出无力又微弱的求救。只是那几不可闻的振翅声对于蝴蝶来说,已然是歇斯底里。
他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依旧微微低着头的少女。还有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的泪水。
散兵感受到了经由手臂传达而来的颤意。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拽着映见的手,却发现少女那纤细的手腕早已经青紫地不成样子。
‘是被弄疼了吗?’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
但显然不对。
散兵感到了难以言说的燥意——又一次,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甚。
“喂……”
他下意识想抬手给她擦去眼泪,却在发觉到自己有这个想法后心下一沉,狠厉地掐住了少女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因为弱小而什么都做不到的恶心的姿态真是让人如何都看不惯。”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还掺杂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乱意,“我已经给你指出路了——同样是给了你一条可以选择的路,你为何就不能听我的?”
他不明白。
即便只是一个幻境,但映见的确是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机会。他想不通,被抛弃、被背叛、被利用——怎么会有人不生气不愤怒呢?
明明有着发泄的方法摆在自己的面前,明明有着足够的理由和能力——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呢?
他是这么想着的,但当滚烫的泪水落到手上的时候,他就像嗓子被堵住了一样,什么都无法质问出来。
‘别哭了。’
他有这么一瞬间这样想。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厌恶着的……这副软弱的模样,就像曾经那个愚蠢的自己一样。
“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映见的声音让他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
映见无论选择怎样的道路都和他无关,不是吗?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路上的人。
“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但你把我所有的正确都给否决了啊……”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松开了手,少女缓缓蹲了下来,抬起双手遮住了自己脸。
散兵不知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十五六岁的少女颤抖地不成样子,从指缝之中传来的是隐忍不住的呜咽声。
脆弱的好像一碰就碎一样。
‘他真的只是想找到出去的途径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映见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失去了控制,觉得身上哪里都好疼。她感到从心脏传来的抽疼,就像是被攥住了一样。
她是靠那句话活下去的,抛却那出生开始就死去的十年,她靠着那句话活了五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靠利益便能衡量的……映见。]
她听过太多的人说过这句话了。
[就算你没有为我做这碗面,你也照样是我疼爱的妹妹,不会有改变的,阿映。]
用一件事来偿还另一件事,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急于求成可不是好事啊映见,你还小,没有必要那么拼命。]
只有有着足够的价值才能不被丢下,只有这样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品尝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什么都要否认她呢……
她感到鼻尖酸楚,眼眶再度传来灼人的热意。
她明明都已经说了不是shā • rén就可以解决的事了……为什么还要否认她呢?
但她好像没有资格这样任性。
散兵是因为才来到的这个地方,她还需要散兵带她离开深渊。她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被讨厌,她还要回去。
“对不起……我会按照你说的做的。”
映见尽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复,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缓缓站起了身。
“先说好,能不能行我没法保证……我觉得不行……”
僧人已经不在庭院之中,但映见知道他在哪里。她站直身体后只是刚迈出一步,手就被抓住了。
“不用了。”散兵道,“和这无关,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去找别的线索吧。”
“……”
散兵以为映见会听话,但没想到她一语不发。反而是想将他的手挣开来。
“松手。”
散兵眉头微皱:“我说了,你可以不用这样做了。”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映见的脑子里是“不能得罪他”,但却没法阻止自己的嘴说出发自真心的话。
“我偏要证明我是没错的。”
映见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唯一残存的理性也变成了负面的情绪。无法忍耐的便宣泄出来。因为不想让散兵看到自己的模样发出嘲笑,直到她挣开散兵的手后朝门扉走去,她也依旧没有正面看过一次他。而在她朝门扉走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胸前的金羽闪过了一道不显的微光。
散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放松手上的力度,就好像失去了气力一般。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几息后,他将手放下,抬头向映见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推开了门的她就像是静止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刚刚还说的那么起劲……总之,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映见并没有回答他,他走到了门前,顺着看去,目光微微一滞。直到少女的喃喃声在耳边响起。
“……阿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