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庄子的第一天,晚膳是一齐在正院用的。
幼蓁和四爷相邻,孩子们绕了一圈,正好坐满一张圆桌子。膳房准备的膳食多是时令蔬菜,皆是清爽菜色,唯独摆在幼蓁面前的一道水煮鱼,汤色鲜红,白嫩鱼片上铺着厚厚一层大红辣椒段,清油滋过,端上桌时还滋啦滋啦地响。
今日只是寻常家宴,四爷免了奴才侍膳。这桌上众人,除了幼蓁,没人敢向那道水煮鱼动筷子。
但幼蓁却是胃口大好,一下接着一下,吃的唇瓣通红,额际都渗出了汗。
四爷怕她一次吃太多,拿汤勺给幼蓁盛了一小碗,递到幼蓁手边:“今日只能再吃这一碗,多的没有了。”
他吩咐苏培盛将那道水煮鱼撤下去。
幼蓁哪里舍得,眼巴巴地望着,嘴上道:“表哥,我还没有吃饱……”
多可怜,她还怀着孩子呢,都不给多吃几口鱼。
“过两日再给你做,今日只有这些。”四爷端起那小碗欲拿走,“你若是不答应,这一碗也没有了。”
“答应答应!我答应的。”幼蓁忙伸手把那小碗水煮鱼片抢过来,不让四爷剥夺她最后这点口粮。
只有巴掌大这么一小碗,幼蓁吃得格外珍惜,小口小口抿着,生怕下一筷子就没了。
四爷给她夹了许多青菜,幼蓁嫌弃没味,偷偷蘸了鱼汤里的红油,才送进口。
在场的孩子们和幼蓁接触极少,从来不知新福晋竟然也被阿玛管得这样厉害,还敢怒不敢言。
瞧见幼蓁扒拉着小碗可怜兮兮的模样,几个孩子忍不住悄悄打量,三阿哥弘时还捧着碗笑出声来。
然后就被四爷瞪了一眼。
用过晚膳,四爷先带着幼蓁走了,孩子们才敢离席。
弘时拉着哥哥道:“福晋不是在江南住过很多年吗?居然这么爱吃辣,那鱼我看着都觉得舌头疼。”
弘时很想试试,但不敢把筷子伸得那样远,怕被阿玛打手背。
弘昐也说不出来所以然,想了想道:“……许是福晋喜好异于常人吧。”
弘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那么爱吃辣,膳房也不敢给主子们上那样的菜。
阿哥们毫无察觉,不代表大格格和二格格也看不出来。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二格格与大格格道:“姐姐,我听额娘说过,这有孕之人,有酸儿辣女的说法,福晋这般嗜辣,莫非怀得是个女儿?”
大格格要稳重得多,她瞧妹妹一眼:“你提这个做什么?无论男女,都与我们没有干系。”
二格格笑道:“只是觉得这个未出世的妹妹好命罢了,投生到福晋肚子里,还未降生,便已得到众多长辈的喜爱。”
二格格已经快十岁了,再过两年就是要议亲的年纪,加之宋格格常在她耳边念叨,她们姐妹二人比之同龄人更要早熟一些。
尽管四爷在孩子们面前是个严父,向来不苟言笑,方才在席上也是如此,但二格格能清晰地感受到,四爷对着福晋,与四爷对着旁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二格格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但她能看出,阿玛对着福晋嘴上虽严厉,但神情却无半点责备,更像是无奈与宠溺。
福晋小心翼翼吃那碗鱼时,阿玛分明是笑着的。
二格格知道,自己额娘最不甘的一件事,就是没能生一个阿哥,认为连生两个格格会让阿玛不喜。
但面对嗜辣的福晋,阿玛明明是高兴的,哪怕福晋极有可能诞下一个格格,阿玛也是欢喜的。
“姐姐,你说福晋生的小格格还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像福晋吧,雪白雪白的,最好不要像阿玛,那就不好看了。”二格格说道。
大格格抬手轻点她额头:“你这想的也太远了,福晋还有好几个月才生呢,到时你就知道了,用不着在这猜,当心阿玛听见生气。”
二格格被姐姐轻声训了,笑着揉揉额头,没再往下说了。
竹苑内,幼蓁也在和四爷商讨类似的话题。
幼蓁坐在窗边吹着晚风,这竹苑里的软椅矮榻上都铺了竹丝编织的染色蔑花席,坐在上头凉丝丝的。
竹席上加了一层薄绸,免得幼蓁着凉。
她身前放着一张矮几,上面层层叠叠地摆了一桌子小衣裳,藕粉色的、鹅黄色的、天蓝色的……俱是鲜亮透嫩的色调。
这些是宜春和念夏等人连日赶工,为未来小主子做的小衣裳,用的是最软和的布料,捧在手上轻飘飘的。因为要直接接触小孩子的肌肤,故而半点刺绣也无。
每件衣裳都差几针才能完工,这几针便留给了幼蓁,算是她身为额娘,对腹中孩儿的“一片心意”。
幼蓁拿起针,一边动手缝制,一边和四爷搭话:“表哥,嬷嬷说,我这胎应该是怀了个格格。”
四爷正在看京城送来的公务,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幼蓁自顾自道:“怪不得这样乖,除了前几月折腾,如今一点也不闹,随了我的性子,定是个乖巧贴心的小格格。”
幼蓁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她给女儿带了个好头。
四爷听到这话,不由得抬眸看了幼蓁一眼。
小姑娘一袭绿衫坐在窗下,手里拿着小小的布料,她白皙的侧脸透着认真,慢慢腾腾地动着针线。
若不是腹间隆起一小团,真看不出来已经是个怀了孩子的小妻子。
四爷忽地笑了:“确实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