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的边缘伫立着一座被黄绿色包裹的小山,诸伏景光的车就停在半山腰处,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所掩盖。
诸伏景光踩着树叶往高处走了几步,正好看见远处的山脚下缓缓升起了一道浓重的黑烟。
“你没事吗zero!是车子起火了吗,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烟?”
“你看到不是我,应该是莱伊那家伙。”
降谷零的声音透着幸灾乐祸,“估计是被格拉帕把车炸了,你赶紧趁这个机会离开!”
但那不也就代表格拉帕已经离他很近了吗。
诸伏景光心下一沉,语气平和地嘱咐了几句降谷零注意安全,最后轻声说了句‘再见’后挂断了电话。
他重新回到车里,刚准备发动车子,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踩踏落叶的脆响。
诸伏景光透过后视镜瞥见了林中一闪而过的灰。
他条件发射地踩下油门,猛烈旋转的轮胎卷起大片的泥土,引擎发动的声音足以将附近的生物全都吸引过来,然而车子却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顺利地发动了起来。
甚至让诸伏景光以为他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然而随着车子在上坡上越爬越高,林中突然划过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右后方的轮胎嘭地一声瘪了下去,车子失去平衡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后滑向一边,狠狠地撞到树干上停了下来。
诸伏景光踹开驾驶室的门,头也不回地抛下车,借着树叶和石头的遮掩,沿着崎岖的土路往山上跑去。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不近不远地坠在他身后。
山上的路着实难走,腐烂的旧叶和刚刚落下的新叶混杂着泥土铺满了地面,还有无数尖锐细小的砂石,让专门受过训练的诸伏景光都难免会发出声音,身后的人却像是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树叶的沙沙声中。
那又为什么会在一开始不自然地踩到树叶暴露了行踪呢?
就像是故意的暗示一样。
不仅如此,身后还会时不时地飞来一发子弹擦着诸伏景光飞到树上或者地上。说是攻击,却一直都没有打中过人,但如果不是,却又无比精准地每次都和他擦身而过。
如果换个人做出这些,跑不了会被认为是猫捉老鼠般的恶劣戏弄,这座山的地势易守难攻,诸伏景光认真起来的话胜负还未定。
然而那是格拉帕。
——是字典里没有阴谋诡计相关的词语、不会使坏、不会撒谎、总是憋着劲直直地往前冲的格拉帕。
也是诸伏景光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他感受到了格拉帕没有直接杀了他的意思,试图回过身和她交谈,但每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格拉帕就会开枪,诸伏景光只能一路走着往山顶去。
这座山并不算特别高,山崖下就是涌动着的海水,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分,海上那些裸.露着的岩石已经完全被水面覆盖。
海拔高处的风将诸伏景光的风衣吹得纷飞扬起,黑发青年站在崖边的背影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小笠原花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慢慢从密林的掩盖后走了出来。
他们都还穿着和上午逛街时一样的衣服,然而只是几个小时的间隔,酝酿多时的裂缝骤然崩裂成了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将本该并肩的两人彻底拆分成了对立的两端。
男人转过身,看见她时的表情并没有惊讶。
那双小笠原花心爱的蓝眼睛一如往常,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着温柔的光亮。
“格拉帕。”
诸伏景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就停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笠原花却像是追着主人跑了很久的小狗,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下意识地往前冲了几步,眼底微红。
“肯定是朗姆老大弄错了吧!”
她急切地追问道:“如果是被那群警察恶意陷害,我去帮你跟boss澄清!我也会去说服琴酒大哥还有波本老师!”
“你不是卧底对不对,苏格兰?”
诸伏景光听着小笠原花近乎恳求的声音,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闭了闭眼偏过头,没有应答。
小笠原花的表情像是褪色般一点点消失了。
一直支撑着她的猜想被本人无声地否定,在这一刻,耳边的烈烈的风声、海浪声、还有树叶的沙沙声都在几个呼吸间消失不见,她只能听见心脏在身体里愈发剧烈的跳动声。
苏格兰是卧底。
他是日本公安警察。
小笠原花自然知道什么是卧底,光是这么多年死在她手里的都不知有多少个,但每次看到他们临死前摘掉组织成员的伪装,露出完全不一样的另一面时,还是会让她感到惊奇。
他们就像是电视剧的演员一样,将自己拆出一部分伪装成剧本里的角色,而截掉那层身份之后,下面的演员可能是一个跟角色设定完全无关的人。
那她的苏格兰。
那个会做饭、牵手、拥抱、告诉她‘喜欢’的定义的苏格兰,究竟是演员,还是那个完全虚构出来,根本不存在的角色呢?
小笠原花慢慢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黑发男人。
“去死吧。”
她一字一顿。
——格拉帕的枪里可是有子弹的哦。
她服从了命令,也有在很认真的追杀,一路打破了轮胎,也好几次差点打在叛徒的身上。
她是真的会开枪的。
无论是头还是胸口,被打中了都会很痛,会流很多血,会死。
小笠原花面无表情,握着枪的手却在小幅度地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用力到视野都渐渐模糊了起来。
——所以快点害怕啊,快点大叫着求饶啊,快点摘掉你脸上属于‘苏格兰’的面具啊!
快点……让她看看你到底是谁啊……
灰发女孩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脸上的表情如冰霜般寒冷,那双最漂亮剔透的眼睛却在默默地流着泪。
诸伏景光的脚尖微微挪动了一下,强忍住走过去帮她擦干的冲动,慢慢后退了一步。
山崖边缘的一颗石子被他踢了下去,径直地落进海里发出了扑通一声。
小笠原花被这个声音惊醒,震惊地发现苏格兰已经摇摇欲坠地站在了悬崖边。
“不准动!!我不是说过如果你是叛徒的话就会亲手杀死你的吗?!你如果再动的话我现在就要开枪了!”
她不会说什么威胁人的话,慌乱中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划破山顶的宁静,让抛下车步行着即将爬到最高处的赤井秀一倏地抬起头。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上方,脚下迈出的步伐又加快了一倍。
这一枪的气势很足,但弹道实则不知偏到了哪里。
诸伏景光面露无奈,看着疾步上前抓住他衣服远离崖边,摸出他后腰的枪丢掉,还不忘继续用枪顶着他的头的小笠原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描述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一开始他想着‘至少不能死在格拉帕手里’,被找到后是‘就这么结束也好’,但看到格拉帕迟迟不愿下手的模样,那些被他强压着,潜藏到心底最深处的不舍忽然一股脑地喷发了出来。
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空中悬停了很久后,慢慢触碰到了女孩单薄的脊背。
小笠原花受惊地猛地抬头看他,被眼泪浸湿的眼眸不停颤抖着,身体却一动不动。
温热的掌心缓缓贴合在她的后背,隔着两层衣服,将她整个人蒸得发烫。
诸伏景光并没有收紧手臂,因为体型的差异,悬空的臂弯间还留着大片空隙,又或是还有别的什么,让冷风从中呼啸着穿过。
“抱歉,格拉帕。”
他低声说道,放在小笠原花背上的手猛地抬起扼住了她的后颈,同时豁然出手夺枪,攥住了那个指向自己的枪口。
小笠原花愣了一下失了先机,但立刻反应了过来,双目喷火地跟他抗衡了起来,脸上写着‘你居然又骗我!’。
僵持间,两人不知不觉渐渐靠近了崖边。
而此刻,赤井秀一终于抵达了现场。
他之所以赶在所有人前面就是想从格拉帕和波本的手里救下同为卧底的苏格兰,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格拉帕的能力和她对苏格兰的执着,导致车子直接中途报废,只能一路靠腿追踪。
不过幸好,他还是及时赶到了。
而且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日本警方的人应该也快要靠到这片海域附近了。
赤井秀一看着顶在诸伏景光头上的枪,和两人蛮力争夺着的手,眼神一暗,借着叶片的遮掩架好了枪,耐心地等待时机。
在诸伏景光背对着崖边时,他突然出声喊道。
“格拉帕!”
小笠原花力道一松,下意识地回过头。
砰!
子弹精准地擦过诸伏景光的腰侧,划出一道并不算深的血口,那股轻微的推力却让他向后一步——
小笠原花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紧握住手里的枪想将他拉回来,黑发男人却就这么轻飘飘地松开了手,仰面从悬崖上跌落。
赤井秀一提着枪从暗处走了出来,故作可惜道。
“如果不是你挡住了弹道,那一枪应该能打中他的胸口的,不过这个高度掉下去就算是半死应该也会被海水卷走——喂!!”
赤井秀一瞳孔猛缩,几步跑到崖边。
——刚刚还站在这里的灰发女孩已经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风咆哮着从小笠原花的身侧刮过。
不知是不是下落的缘故,她的大脑在此刻清醒得不可思议。
小笠原花跳下来时在崖边奋力蹬了一下,让她追上了先一步落下的诸伏景光。
她不顾那双蓝眸中的错愕伸臂用力扣住男人的上半身,另一手从大腿侧面抽出匕首,狠戾地朝着崖壁上的石缝划去!
上臂的衣服在剧烈的摩擦中飞快地破碎,露出下面细嫩的皮肉,小笠原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一次一次将匕首用力插进石缝中来减缓下落的冲击力,鲜血顺着她的手肘滑下滴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上,让男人眼睛里的光剧烈地颤动着。
承受着两人重量的钢刃在距离海面仅有几米的时候终于轰然崩裂。
在即将坠入水中的前一秒,诸伏景光猛地抱住了小笠原花将她护在怀里,后背朝下,扑通地一声落进了水中。
小笠原花耳边隐约听见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抱着她的手脱力地松开,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湍急的水流猛地卷进了漩涡里,头重重地撞上了一个一块掩藏在水中的岩石。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小笠原花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记忆力真的很差,已经想不起来刚才跳下来的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了。
但她还是能分辨得出来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不是演员,不是角色。
只是她的苏格兰。
小笠原花曾经有一个很好很好,愿意耐心地教给她一切的男朋友。
他有一双湖水般美丽的眼睛,人却比水更加温柔。
她为了救他从悬崖上跳下来,一起掉进海里,然后看着那个如泡沫般美好虚幻的人渐渐融进了海水的蓝中,消失不见。
她曾经有一个的。
现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