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花本来的姿势是上半身微微下压,双手摆放的位置看似随意,但可以瞬时进攻或者格挡,重心在前腿上,后腿蓄力随时能够再踢出一脚。
组织的杀手自然不可能有夜盲症,她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也能看得极为清晰,但夜色下的一切都会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薄纱,看不清原本的色彩——直到月亮的微光将这层遮蔽骤然掀开。
“好漂亮……”
小笠原花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眸,摆好的姿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下意识向着男人的方向走了两步,视线落到他陌生的面孔上的时才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身上那股凶戾的杀气在短短几秒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摸了摸胸口,感受着那阵忽然升起的情绪,疑惑道:“你是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到小笠原花的问话,男人脸上接连闪过震惊、不解、怀疑、惊怒、沉痛……最后强压着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你认识我?”
他站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小笠原花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
小笠原花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就是看见你的眼睛的时候,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也知道自己记性不好,从来都记不住人脸,所以对这种莫名其妙眼熟的感觉十分熟悉。
能和她有过接触还给她留下这种印象的……
肯定也是组织的人吧!
“我们之前是不是一起出过任务?你的代号是什么?”小笠原花好奇道。“不过我没听说这个任务会派出两个人诶,你进医院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吗?”
男人——前组织卧底苏格兰,现公安警察诸伏景光表情僵了一下。
他出现在这里自然并不是巧合。
诸伏景光的伤势并不算重,在能自主行动后就立刻和公安申请恢复原职,但因为他在卧底过程中用的是自己的真实相貌,为了避免暴露,他现在暂时不能出现在人前,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大后方进行一些暗处的工作。
中午针对警察的连环炸弹袭击案的罪犯落网,但因为他目前仍处于昏迷之中无法确认是否还存在同伙,为了以防万一,警方派人驻守在了犯人的病房外。
而得知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差点落入犯人圈套之后,诸伏景光主动申请协助警视厅暗中调查。
直到入夜,他都一直待在监控室,监控画面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人物。
但看着屏幕上空无一人的走廊,诸伏景光的第六感总觉得哪里有些异常,于是选择一路巡查着前往病房。
抵达目的地的中途他还进了一趟资料库,但在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发现人影,就在诸伏景光以为是自己太过多心的时候,忽然有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了病房。
他还以为真的是被他蹲到了犯人的同伙,结果一交起手来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没经过长年的特殊训练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这个犯人的背景资料已经被用最快的速度翻了个底朝天,他身边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然而纵使诸伏景光心中有万般猜测,当正确答案摆在他面前时也让他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月光将狭小的病房照亮了一角。
灰发女孩换掉了那身和他在一起时经常穿着的那套衣服,但看起来却依旧是从前熟悉的模样。
格拉帕。
格拉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松田阵平还没有来得及跟诸伏景光说今天见到两人的事,突如其来的重逢彻底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诸伏景光对着那张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面孔,手脚一阵发麻,忽然想起逃亡的那天在悬崖上他甚至都没有好好跟她告别,就被海水淹没。
想到女孩当时哭得惨烈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摸起身上有没有带纸巾,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了格拉帕的那一声‘你是谁’。
诸伏景光挺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在获救从病床上醒来后,他一直在担心放走自己的格拉帕会受到组织怎样的惩罚,多日后来自降谷零的电话稍稍缓解了一些他的焦虑,让他以为格拉帕或许已经充分发挥自己堪忧的记忆力将他忘了个干净,每天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
然而现在,那些幻想中有可能加注在少女身上的东西猛然间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出现在他的面前,诸伏景光干涩的咽喉像是被猝然涌起的腥气堵住,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行,不能让她起疑。
诸伏景光用力抠了下掌心,顺着小笠原花没边际的猜测,含糊着应了下来。
“嗯,朗姆让我来这里处理一点事务。”
原来是朗姆老大那边的人啊。
小笠原花一脸‘果然如此’地点了点头,除了波本老师她确实很少和情报组那边的人有接触呢,应该是在组织的基地里无意间见过几次?
她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早说嘛,自己人打什么打,刚才那一脚我还挺用力的,没受伤吧?”
诸伏景光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那只向他胸前摸去的手,放下后还顺手在小笠原花的头上摸了一下,笑着说:“我没事。”
非常顺畅地做完这一套动作后,他自己却愣了一下。
从前还是搭档的时候小笠原花就经常随时随地做些亲密的小动作,偶尔的拉手和拥抱都在可允许的范围内,当她太过火的时候诸伏景光就会及时制止住她。
就像刚才一样。
然而距离她上次对他做出这些动作已经过去很久了,联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竟让诸伏景光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情感伤了。
“这是什么?”
诸伏景光瞳孔一缩,他借着月光看清了小笠原花脖子上严丝合缝的黑色项圈,刹那间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层类似金属的表面,在感受到那层坚硬和冰凉时,他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这明显不是什么造型前卫的饰品,格拉帕从来不及戴那些东西。
那这是什么?
谁给她戴上的?
是……因为他吗?
诸伏景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小笠原花的态度倒是颇为平常,毕竟这个项圈对她来说就像小孩子犯错误会挨父母的一顿揍一样,家常便饭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反而是诸伏景光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让她有点奇怪。
啊,话说莱伊大哥当时好像也是这样。
“你们都没见过颈环吗?”小笠原花眼含怜悯,“虽然我脖子上的这个打不开没法借你看,但是组织里应该还有其他的,你可能去跟朗姆老大申请一个。”
她说出和当时对着莱伊时说的差不多的话。
但诸伏景光却没有露出莱伊那种隐含无语的表情。
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从俯视变成了仰视,微微上挑的眼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让人只是看着心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没办法打开,那会难受吗?”
他轻轻地抚过项圈的边缘,那里因为琴酒粗暴的检查还留着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在小笠原花白皙的脖颈上格外显眼。
诸伏景光蓝眸里的光颤动了一下。
“这个东西会伤害到你吗?”
小笠原花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让她的胸口也变得闷闷的。
“不会难受,但如果莱伊大哥开启电流的话会很痛。”她小声道。
电、流。
诸伏景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脑中浮现出带着针织帽的男人的脸,缓缓勾起一个充满杀气的微笑。
莱伊,很好。
新仇旧怨等到之后再一起清算,诸伏景光没忘记自己的工作。
“我这次的任务内容有点复杂,朗姆要求保密,所以格拉帕可以不要把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吗?”
小笠原花立刻像是收到重大任务一般拍拍胸膛,坚定道:“放心吧,交给我!”
诸伏景光余光扫过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男人,不经意道:“对了,这个男人的命还有用,你的任务应该和他无关吧。”
小笠原花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套了话,直接一骨碌全都说了出来。
“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而已!”她拿出口袋里的u盘晃了晃,“我的任务只是需要这件医院的患者数据而已,早就已经完成啦。”
原来刚才在资料库的是你。
但组织要患者资料做什么。
诸伏景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回忆了下自己这几天的行动轨迹,确定应该不是自己暴露了,但还是决定之后尽可能地低调行事。
毕竟他还等着亲眼看到组织覆灭的那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