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难道不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吗?
正如陆霜雪的心态,哪怕她亦属被穆清沅放走的一员,但凭着后者曾经对东极洲对当年盟主在位的陆霜雪师徒二人孜孜不倦的图谋和做过的事,她就不欠穆清沅的,所以陆霜雪坦然得很。
迟风手撑着头,他阖眼深深吐出胸臆一口浊气,喃喃:“说不定,这又是一条奸计呢。”
其实迟风也知道,火芯是不能给仙域的。
他心里难受极了。
陆霜雪插腰,吁了一口气,她拉着迟风起身,“这么说有失偏颇,当初她何必放我们走?不放不就火芯和我们的命都留下了么?”
“她肯定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陆霜雪拉着迟风出了大殿,一跃上了屋脊,王城的屋脊特别特别高,黑曜石微闪深邃檐角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宏大巍峨,坐在上面能俯瞰整个王都,非常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啧啧,实在是太富有了。
这些都是属于迟风坐拥的。
“不管怎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吧。”
当初也没有把迟风带回仙域,而是让他成长成为坐拥一洲的王,不能说穆清沅一点不爱迟风。
她或许有别的坚持,她或许不是一个及格的母亲,但她底线犹在,在千钧一发之际,儿子的生命到底是凌驾于她自己的安危以及所有信念之上。
她固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陆霜雪认为,不能因此否定她的所有。
人世之间门,情之一字,是最难辨清对错的。
她碰碰迟风:“那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迟风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他很乱。
“嘶,这样啊,那咱们先理一理吧。”
陆霜雪说:“火芯先不管它,你想不想救她?”
“想救,咱们就再说下一步;不想那就不必说了。”
秋风飒飒,夜里添了几分凉意,迟风蓦侧头,他动了几下唇:“……”
他想的,他不想穆清沅死,但他偏偏说服不了自己。
“你还可以说说你爹,爹娘都可以说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陆霜雪很早就发现了,迟风这个人,睥睨天下,生性骄烈,若底下有人敢反叛他忤逆他,他毫不迟疑就痛下杀手。
登上王位多年,他早已是一个合格的魔主陛下,高高在上,强大如斯。
只是在面对亲人,至亲那一点软肋的时候,正如父母,他却是弱者的心态,他仿佛还是当年承欢膝下的那个小孩子,母亲不声不响离开他,父亲另娶背弃他,他却一直困在当年,没能走出来。
将近二百年时间门的亲情折磨,对迟风影响是很大的。
她引导他:“比如以前,你娘骗你爹,害你爹害你叔叔,那肯定是不好的,她大错特错;只是再往前那么些年,她对你的疼爱,应也是真的,最起码,她离开时没舍得将你带回仙域,而是让你留在涧魔界当太子当王。”
迟风终于有思路了:“……对,是这样的!但她却没有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找了快两百年!她怎可如此!她不对!”
他越说越大声,只是说到一半声音又落下了,迟风望着满城灯火:“只是最后她却为了给我开了阵门,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穆应元这个人当断则断下手又极狠,她,大概很遭罪吧?
穆清沅该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什么心念,什么一个不留,当初说得毫不留情,最后去全部顾不上了。
陆霜雪说:“那她这件事做对了。”
迟风心里难受:“她是傻的吗?她爹让她嫁,她就嫁了。”他们已经知道,那苍离穆应各怀心思,那很明显穆清沅当初就是奉命联姻笼络对方的了。
他生气又难过:“在涧魔界不是有主意得很?!怎么回去就不会了呢!”
“还有我爹!既然去过仙域,那么为何不跟我说清楚!”
迟风说起这个就生气。
是,当年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是无比美好的。
但他更痛恨被蒙骗被愚弄!
他不爱所谓善意的谎言!
“还有!他喝什么酒?!他为什么要另娶!就算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也不愿意!我不愿意!!”
迟风越说越大声,他几乎是对着星月嘶喊,把这么些年藏在心底的怨和伤都大声喊了出来!
没错,说到最后,迟风发现,他原来对父母除了爱以外,其实还深藏着怨怼和受伤,包括他的父亲。
陆霜雪叫了一声好:“没错,大声说出来!”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不在你,不必责怪自己!”
陆霜雪鼓励他,她也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迟风,你长大了,他们曾经做错的,你已经可以当面告诉他们!”
甚至质问。
不是父母就没错的。
孩子不一定永远委屈。
正如人会长大,他总有一天会和父母一样强大,到了那个时候,他将处以平等或上风的位置。
她得扭转迟风的心态,让他从当年走出来,成为心理上的强者,在这父与子、母与之间门,处于主导的位置。
她拍拍迟风的肩膀:“你早就不应该等别人了,你可以决定它!”
她知道,迟风想救他的母亲,正如穆清沅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迟风死在她眼前一样。
“那咱们就救!”
“等救出来以后,你再大声告诉她,她做错的地方,但,你还爱着她。”
“还有你爹,你也可以!”
陆霜雪一直都是以直破弯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胆子很大,根本都不用学,她从来都是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夜风飒飒,星月很亮,她微笑着,朗声告诉他,迟风忽然就领悟了她的意思,所有难过挣扎,所有混乱纠缠,骤然就一扫而空!
——包括自少年时家变而起,之后所有情感的煎熬。
迟风不知不觉站直了身体,“对!我想救她。”
“等把她救出来以后,我要骂她!骂他俩这些年的简直就是混账!”
迟风最后放声大喊,喊出来之后,胸臆之间门前所未有的舒畅!
有点磕磕绊绊,有点不适应,但他终于在陆霜雪身上学会了以直破弯,这一瞬,他甚至有走出来的感觉。
豁然开朗,心潮起伏。
凝视着一笑看着他的陆霜雪,风凛凛,月光清幽,她站在檐脊的最高出,风掠过,她眉目疏朗,笑容舒畅。
迟风有些激动,他突然就想明白了,对就是以直破弯,他一直以来的明示暗示,苦心懊恼,喜过又忧,她都不明白。
那他为什么就不直接告诉她呢?
倘若她有不喜欢的,那他就改,改到她满意为止,不可以吗?
心口间门有一股千万人俱往矣的不顾一切,晚风猎猎,风扬起他半披在背后的乌发,迟风看着陆霜雪:“阿陆,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愤慨激动的情绪到了最高点,忽化作一腔柔情,他垂目,眼睫轻动了动,他有点羞涩:“她很好,在她身边,我永远不用担心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就喜欢上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浓密且长翘的乌亮眼睫轻轻动着,他告诉她:“我决定了,等我娘的事结束了,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他抬起眼睫,一双长翘的丹凤眼柔情缱绻,映着深秋的漫天繁星,潋滟水光似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一般。
陆霜雪懵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就转移了话题了呢?
她咽了咽,这个氛围,神经大条如她,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陆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