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公子急着找玉佩,必然是对他很重要的,既然没有找到,也该去禀告他一声,我们过去吧。”
顾玠没有再问徐连那个问题,但从对方一直没有开口当中,他大概知晓了答案。当日落马的时候,燕琅并没有让徐连来救自己。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出发,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只有徐连一个。
想到这里,顾玠看向徐连的眼神更加柔和。
重新去到生辰宴,推着顾玠往前走的人就变成了保怀。
一路上,徐连并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只放在了顾玠手上拿着的牡丹花上。等到了宴会,他自觉地走向了燕琅身后,跟对方说明了情况。
燕琅当然知道马车里没有玉佩,他出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佩戴,这只是他用来折腾丑奴的一个手段罢了。可是他还来不及发怒,春韶照着顾玠的吩咐也走了过来,表示那边是由她去找的,并没有什么发现。
“想来燕公子的佩玉应当是落在了家中,又或者是皇宫其它的什么地方,我们二殿下说了,只是一块玉,原就不值当着急,免得连累了身体。”
春韶讲话进退有据,不卑不亢,饶是燕琅心中不痛快,也不能当众跟对方计较。
他强牵起了嘴角,表示谢过二殿下关心,等春韶离开以后,他恶狠狠地剜了丑奴一眼。不过他心中更多的不快是冲着顾玠去的,燕琅朝对方看了一眼,上回在马上,他根本就没有看仔细,倒是不想,他这个未婚夫,长得如此俊美。
燕琅心里那些不快转了转,最后他还是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地哼了一声,只是席间,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撇向顾玠。
找了个机会,燕琅拿着酒杯起身走到了顾玠面前。他本就是少年模样,此刻锦衣华服,乌发红唇,更显得出众夺目,同时也衬得身后奴侍越发不堪。
燕琅带了几分少年憨气,向顾玠举了举酒杯。
“多谢二殿下方才帮我去寻玉佩,这杯酒我敬您。”他的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两人有婚约关系的亲近。
燕琅拿捏的分寸是极其恰当的,甚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
可顾玠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心中就十分厌恶。这种厌恶严重到了让他多跟对方说一句话都不太愿意,面对燕琅的敬酒,顾玠更是不曾予以回应。
保怀察觉到了顾玠的不悦,当即出声。
“殿下腿疾未愈,太医说不能饮酒,燕公子有心了。”
这番话谁也找不出差错,只是燕琅听了总觉得顾玠是在敷衍他。
他原本对对方也没有多少兴趣,甚至这趟回来,是打算跟顾玠解除婚约的。可刚才看到顾玠,他就已经减弱了那个念头,现在再看对方的态度,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顾玠不愿意理他,他偏要让人为他心动,让他喜欢他。
燕琅更加摆出不谙世事的模样来,同时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骄纵之态。
“是我考虑不周,只是二殿下既然不能饮酒,可就欠了我一次,来日是要还回来的。”
换做是任何人,恐怕都会给燕琅这份面子,况且顾玠与他之间关系本就不一般。
可偏偏他摆出来的这份姿态顾玠并没有领会,反而是用温和的语气没有多少起伏地说着:“君臣有别,难道丞相平日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很明显,顾玠不但没有顺着燕琅的话答应,反而是将问题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要是他这话传扬出去,丞相府的声誉也会一落千丈。这个时代,若是哪家家教不好,旁人也是会退避三舍的。
顾玠一见到燕琅就很不喜欢他,他的身份也不会让他有委屈自己的可能。
就算两人定有婚约又如何?
顾玠说这话时声音不高不低,身边的人都能听得见,是以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燕琅被他这话说得脸都气红了不少,狠狠地瞪着顾玠。他长得好看,无论是做出什么表情其实也都是好看的,甚至让人想要包容,觉得他年纪小,难免就任性了些。
但顾玠只是越看越憎恶,那张姣好的脸他在眼中无异于修罗。
“燕公子,一会儿歌舞就要开场了,您赶快回到位子上去吧。”顾玠不喜欢燕琅,保怀也就不喜欢燕琅,虽看上去还是有笑容的,实际上眼睛里一片平静。
“二殿下不喜欢我便不喜欢我,何苦这般来说我,您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重要,若是传扬出去,我燕家今后也不能做人了!”
燕琅在离开之前,似嗔似怪地对顾玠说道。他这般情态落在他人眼中,冲散了先前顾玠那句话的严厉程度。
就连顾清濯在上面看到两人相处的模样,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初之所以定下燕琅,还有一层很重要的缘故,那就是对方的生辰八字跟顾玠的生辰八字十分契合。上回燕琅让人救了顾玠,从中就可以看出来卦象没有算错。
他笑着敬了燕之山一杯酒,燕之山起身,恭敬地饮完了。
燕琅回到座位以后,看着顾玠气得牙痒痒。
两人的婚约已经定下了十几年,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今年就可以拜堂成亲。他倒要看看,等他们成亲以后,顾玠还会不会对他这副面孔。
“丑奴,你眼睛瞎了,酒喝完了不知道给我倒一杯吗?”
“是。”
徐连早就做好了应对燕琅的准备,听到对方的话也没有意外。只是他给燕琅倒完酒起身的时候,身体却突然摆了摆,眼前也是一阵眩晕。
这是燕琅给他喂下的毒药的作用,算算时间,他应该要吃解药了,可今年的解药对方却迟迟没有给他。
毒药发作起来痛苦万分,像这样头脑眩晕已经是很轻的症状了,严重起来浑身犹如虫蚁啃咬,腹内也痛不欲生。
多少个夜晚,徐连都被折磨得面色煞白,哪怕用睡觉来麻痹自己也做不到。
看到他的情况,燕琅冷笑了一声。
“药效发作了?贱皮子就是贱皮子,不痛不知道要听话,今年你就多痛几个月,等我跟二殿下成婚以后,再给你解药吃。”
说完,燕琅就不再看徐连,任凭对方难受得已经在浑身冒着虚汗,周身不明显地发颤了。
他忙着自我表演,企图叫顾玠心怀愧疚,主动来跟他服软。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位光风霁月的二殿下浅笑矜然,满目视线却只有他身后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被别人发现端倪的奴侍。
顾玠是第一个发现徐连情况不对劲的人,对方虽然一直都是低着头,但现在低得尤其多,且侧脸看上去已经煞白一片,下巴上还凝着一滴汗。
他的两只手更是垂在身侧,死死地握着,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不过,对方的这种异常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顾玠还没有叫保怀找个借口将徐连叫到其它地方,他看上去就已经好了。
他哪里知道,习武之人感觉敏锐,在发现他看过来的时候,徐连就强行用内力压下了蚀骨痛意。可他这么做,只会让毒药在过后发作得更厉害。
顾玠见徐连紧握着的两只手已经松开了,略略放心。
“保怀。”他偏了偏头,喊来保怀,在对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丞相府因为那莫须有的救命之情都得了那么多的赏赐,没道理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感觉到燕琅很不喜欢徐连了,既然不喜欢,人也就不必留在他那里。
不过该怎么把人要过来,还需要再做打算。首先一点,他要弄清楚徐连跟丞相府是什么关系,身后还有无牵绊,若是有的话,他一并给对方解决了就是。
“是,殿下。”保怀得了顾玠的命令,找了个机会就悄悄退了下去。
顾玠没有一直坐在这里,他看了一会儿节目后就有些倦了,顾清濯命人将他送了回去,让他晚上再出来玩。
临走的时候,顾玠又看了一眼徐连。恰巧对方也在看他,顾玠朝他笑了笑,就被宫人推着离开了。
他那一笑真如牡丹绽放,座中不少人都看呆了。
由于顾玠笑的时候刚好是对着燕琅的方向,对方以为他是对自己笑的,心里立刻有所得意起来。
只有徐连知道,顾玠究竟是对了谁。他脸上毁容的部分开始散发出灼烫来,让他回忆起燕琅将滚烫的茶水泼到脸上时的感受,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脸上远比那时更热。
徐连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当手指碰到那狰狞的伤疤时,他恍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样子,竟然也敢肖想那样的人。
徐连收回手,站在燕琅身后,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时他对那毒药的压制也放开了,喉间一股腥甜立刻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逼了下去。
顾玠回到玉熙宫以后,五公主怕他在席上没有吃得尽兴,还特地让人给他送来了几道菜来。
虽说皇子之间为了立储会有明争暗斗,但这些争斗并不涉及阴狠之事,更不会危及性命,因此也无需担心会有人在这些吃食上动手。顾玠只用了一半,另一半赏下去给宫人了。
保怀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想来当中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顾玠也没有着人去催,夜间的宴席开场时,他让秋棠推着自己准时去了。
燕琅又换了一身衣服,比起白天,更加精致。他看到顾玠过来,眼珠先是转了一圈,并不主动过去,反倒是跟其他人小声说起了话。
徐连跟在他身后一天,所用过的东西也无非是午间休憩时吃过的几块糕点与一盏茶,又有毒药的折磨,浑身早已疲惫不堪。
在燕琅说到京中有哪些好玩的,让对方务必带着自己去瞧瞧时,他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幅度摇摆了一下。随即又强自撑着,单膝支持不住地半跪在地上道:“请主子恕罪。”
旁人并不晓得徐连受着怎么样的折磨,只以为他是长时间站久了坚持不住。
然而一名奴侍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是极为不中用的。那名跟燕琅说话的人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徐连,视线触及到他脸上的疤痕时,嫌恶地皱住了眉。
“这等没用的奴才,趁早打发了好。”
燕琅对于徐连的状况是心知肚明的,他知道对方坚持了一整天,也是到了极限,若是再撑下去,难保不会让别人发现什么。于是面上表现出十分的宽容,让徐连站起了身。
“既是累了,就自己找地方休息去,一会儿宫晏结束你再随我一同出宫。”
“奴才遵命。”
徐连踉跄地起了身,身后还能听到别人跟燕琅的一两句对话。
“小将军当真是心善,对着这样一个奴才都不生气,换做是我,回去定要打死。”
“他跟随我多年,想来只是入宫后不太习惯。”
“自来只有下人迁就主子的,哪有主子迁就下人的,小将军这般,可要防止那些刁奴欺主。”
徐连刚开始只是走着,待人影渐少,天色又是漆黑一片,他便用起了轻功。
皇宫里他认识的地方也不多,一处是御花园,一处是燕琅中午休憩的地方。按理说,他不应该乱走,跟宫人说明身体不适,去后者那里休息便是,可徐连最后却来到了御花园。
毒药发作得厉害至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脚步不稳,最后竟然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徐连揪着衣领,只感觉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等到这种感觉过去后,又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剧烈痛意,好像被一块石磨从头到脚碾压了一遍。
他倒在花丛中,夜里的花朵大多收拢了起来,闻不到多少花香。
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徐连竟然就此疼晕了过去。
宴席上,徐连离开没过多久,春韶就过来跟他说保怀已经回来了,只是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请他回去玉熙宫。此外秋棠也急急忙忙地告诉他,刚才跟在徐连身后,可对方脚程太快,他跟丢了。
“无碍,先推我回宫再说。”
“是,殿下。”
秋棠和春韶同时领命,经过御花园的时候,顾玠听到了一些动静。
“等一下。”
宫人并轮椅停住以后,顾玠又听到了一两声响。他让秋棠随着自己指的方向将他推了过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见早已离开的徐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走了出来。
对方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连脸色都是正常的。
“方才见你从宴席上提前离开了,可是有什么事?”
他们已经隔了好几个时辰没说话了,但顾玠的腔调还是那么的柔和。
夜风徐徐,徐连却是在一边忍受痛意,一边装出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只是站得久了,有些累。”
“那也不能歇在御花园,白日里有阳光照着还是暖和的,晚上起风的话,这里都没有遮挡的地方。我的寝殿离这里不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等到那边宴会结束,我会让人送你出去。”
“不用了。”
徐连很快地拒绝了,这种快几乎有些不正常。
他答过以后,就想迈步离开。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燕琅的毒药,压抑了一天的毒性在此刻加倍地反扑过来,叫他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本身能站起来跟顾玠说话,就已经是徐连强行做到的了。
他在花丛中昏迷过后,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经过,等发觉是顾玠,并且对方要走过来后,立刻又挣扎了起来。
徐连不欲令顾玠担心,然而事情却发展到了最糟糕的一幕。
“徐连——”
徐连突然吐血,当着他的面倒下去那一幕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与此同时,还有更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在脑海里。
同样是血,很多的血,那种锥心之痛几乎要将顾玠击垮。
他坐在那里,想要去扶住徐连,却是有心无力,差点将自己也带倒。好在他身边的春韶跟秋棠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当即一左一右将人搀扶住,而他自己则是由其余宫人扶稳坐好。
这一番差点闹得人仰马翻,春韶跟秋棠在扶住徐连以后,发现对方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殿下,他浑身都在发烫,还在发抖。”
那口血吐出来以后,徐连的脸色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对方的糟糕是个人都能看到。
顾玠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到那股沉重的感觉稍微离去,才指挥着两人将徐连带回他的寝殿,同时让宫人去请太医来。
“就说我的身体不适,让他们赶快过来瞧瞧。”
听到顾玠的话,宫人立即就明白,不能随意将徐连的情况说出去。
应了声后,各自行动起来。
“二殿下,您回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禀告……”
保怀说着,就看到春韶和秋棠扶了徐连进来,对方的衣襟上还沾了血。顾玠刚才离他近,衣摆上也落着零星几点。
“哎哟,这是怎么了,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
看徐连一直难受得揪住衣领,顾玠在让人将他放到榻上后,替对方解开了一些。只是他的身份,保怀哪里舍得叫他做这种事,立刻想要过来代劳。
“殿下,这种事情还是让奴才来吧。”
保怀的声音和顾玠的吩咐都在徐连的领口被解开时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新,有的旧,以及内衣之上,沾了些许的新鲜血迹。
顾玠面色沉沉,当即就将徐连的领口整个拉开,随后他就看到对方双肩两侧已经结了痂又裂开来的伤口。他将人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背后也是一模一样的血窟窿。
这是被穿了琵琶骨以后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