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陆缙领着巡检司和禁军赶赴了憩园。
没料到,等他们破门而入时,憩园已经人去楼空,而后门的雪地上一片凌乱车辙印,料想是裴时序也发现了端倪,提前一步撤离了。
与此同时,康平飞奔着马也赶了过来,一进门便朝陆缙跪下,嘴唇微微颤着:“公子,小娘子被掳走了!”
“什么?”陆缙抬眉,“耦园位置隐秘,又有数十护卫,她是如何被劫走的?”
康平也完全没料到:“按理是绝不会如此,便是被发现了,园子里也备了弓弩,决计不会让人带走,但林家舅父犯了咳疾,那伙人是跟着大夫找来的,又在大夫进门的时候出其不意一并破门而入,护卫们来不及准备,才叫江娘子被劫了走。”
陆缙瞬间面沉如水。
他压了压眼皮,随即吩咐道:“全程戒严,通知四方城门关闭!”
紧接着,他立即点了人亲自去追。
东郊的城门口
黄四亦是一脸焦急,劝谏裴时序道:“教首,追兵马上就到,当真不能耽搁了。”
“我知道。”裴时序摁了下眼眶。
但这山坡如此高,他若是不管,冰天雪地的万一再没人发现,江晚吟必会出事。
于是裴时序只迟疑一瞬,仍是吩咐人折了回去。
的确如他所料,江晚吟摔的不轻。
山坡极高,又加之雪天冰封,江晚吟摔下来时撞到了不少碎石,其中一块撞到了她的小腿上,极尖锐的疼痛,疼的她骨头都要碎了。
她跌落在灌丛里,伏在积雪上好半晌方缓过劲来。
已经到了这样紧急的时候,江晚吟本以为裴时序不会回头追她的。
可他还是来了。
江晚吟回头瞥了一眼那飞奔下来的马车,心绪极其复杂。
她撑着一臂,一瘸一拐地想要离开。
然腿伤太重,她刚直起身,又跌了下去,完全没法挪动一步。
没多会儿,手指已经冻得通红。
裴时序找到江晚吟时,她嘴唇已冻的发紫,手指虚虚地搭在腿上,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蜷着,一看便伤的不轻。
“阿吟!”裴时序赶紧上前,“伤到哪里了?”
江晚吟怔怔地看他一眼,又缓缓挪开:“哥哥,你为何要回来?”
“你这个样子,我如何能不管。”
裴时序声音丝毫不减关心,似乎也完全未生气,直接将她扶起:“跟我回去。”
然他刚扶着江晚吟走出一步,江晚吟吃痛,险些跪下去。
“阿吟,可是骨折了?”裴时序紧张。
江晚吟扶着左腿,额上出了涔涔的汗,只说:“你不必管我了。”
一旁,易了容的黄四也急声附和道:“江娘子这副样子实在不适合赶路,咱们还是先离开吧。”
裴时序何尝不知,他摁了下眉心,额角突突直跳。
今日他必须要走。
可他也绝不可能放着江晚吟的伤不管。
“先去医馆。”
思虑片刻后,裴时序快速做出了决定。
黄四一惊:“这个时候?”
江晚吟亦是抬了眼。
裴时序心意却已定,直接将江晚吟抱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到了医馆,黄四直接下车劫了一个大夫,将大夫并药箱一起拎上了马车。
“治好她。”
裴时序沉着脸命令。
也顾不得在江晚吟面前掩饰了。
那大夫本来一肚子怨气,原是百般不愿,被裴时序冷冷一瞥,知晓此人必是来者不善,瞬间熄了火。
他道了句“是”,老老实实地给江晚吟正起了骨。
江晚吟疼的快昏过去,好半晌,腿被包扎好,她方清醒一些。
治好了人,裴时序很是利落,直接将人拎起当街丢下了马车。
“走!”
那大夫摔了一嘴泥,却敢怒不敢言。
江晚吟眼皮亦是跳了跳。
然而此时全城已经戒严,路上到处都是巡检司的人,城门已经出不去了。
幸而狡兔三窟,除了陆路,裴时序水路亦有准备。
他当机立断,吩咐黄四:“往风陵渡去。”
黄四怔了一下:“风陵渡?”
“对。”裴时序并未多言。
这条路,黄四也不知道,想来大约是教首留下的秘密退路。
难怪,教首刚刚能毫不犹豫的折返。
黄四很快若无其事地答应:“是。”
裴时序一行人往风陵渡去的同时,彼时,陆缙刚带着人追到了城门前,听闻裴时序折了回去,他脑中快速思索着上京的几个出口,排除了几处已经关上的城门,便猜测裴时序大约是要换水路,又立即策马带着人往东郊唯一的渡口风陵渡赶去。
裴时序虽有安排,但此刻全城已经戒严,他们一路上冲了不少关卡,绕了好几条街方到码头。
船早已备好,裴时序一边快步与手底下的人吩咐,一边俯身欲抱江晚吟上船。
然当裴时序探身时,江晚吟却抓住了车门不肯放手。
“阿吟,别闹脾气。”裴时序语气温柔。
江晚吟却摇头,一双眼睛平静却通透,没头没脑地忽道:“哥哥,这些年人前人后两个模样,你不累吗?”
毕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人,裴时序几乎是瞬间便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眼睫倏地抬起:“你……知道了?”
江晚吟不说话,只抬手,用纤长的手指遮住了裴时序上半张脸。
当看到那熟悉的下颌时,她连指尖都在颤,浑身僵直,只觉得周身的血都要倒流。
竟真的是他……
江晚吟顿觉荒唐,荒唐过后却又是一阵阵的心冷。
裴时序清楚,江晚吟其实极其心软,虽自小艰难,但一贯心善,必不能接受他的身份。
这便是他不愿对她坦白的缘由。
他眼中黑沉沉的翻涌,原有很多话想说,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伸手拥着江晚吟,声音极尽隐忍:“对不住,阿吟,我是担心你害怕。”
江晚吟却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浑浑噩噩的,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自以为温润的兄长竟是shā • rén不眨眼的魔头。
那长姐之事便毋庸置疑,必然是他的手段。
那么她被迫卷入上京这荒唐的三月也是他一手促成。
他护过她,爱过她,却也亲手将她推入了无尽深渊。
江晚吟好似被人攥住了五脏六腑,心口极酸极胀。
她眼睫垂覆,思虑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哥哥,我们回去,你主动坦白吧。”
“回去?”裴时序缓缓松手,“阿吟,你知道此刻回去意味什么吗?”
江晚吟不知该怎么说,只说:“你做了这么多事,是会有报应的。”
“报应?”裴时序却笑,“若是有报应,很多人早该死了,可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我从不信天,也不信命。”
多讽刺,一个虔诚的教首竟不信天命。
江晚吟看着他,只觉得陌生:“那当初我被掳走的事呢,你也是故意的么?”
“不是。”裴时序打断,“当初只是一次意外,我当真……没想过会害你,我以为被抓来的是江氏,阿吟,对不住。”
江晚吟许久没说话,她别开脸,“那上京的事呢,你当真只是为了娶我捐官么?”
“是,我有私心。”裴时序面色平静,“但阿吟,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我当真是想娶你。”
好一个从未!
好一个娶她!
可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她还能相信他吗?
江晚吟只觉得后背发凉。
多年的教养使然,她忍不住回想过去的一切。
每回见面时,他是如何用那双沾满血的手去碰触她的?
又是如何一边教她温良恭俭让,一边暗地里shā • rén如麻?
可哥哥又确实待她极好……
过往十年的事情尽数涌了上来,江晚吟支着手肘,许久没说话。
“不早了阿吟,我们须尽快动身。”
片刻后,马车停在渡口前,裴时序来不及过多解释,拉着将江晚吟要将她强行带走。
他一俯身,江晚吟却先看到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只觉毛骨悚然。
她听闻红莲教手段血腥,教首更是,那把匕首,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削过多少人的骨头。
然车门被裴时序牢牢堵住,江晚吟出不去,她只好蜷进了车厢里:“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