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阑玉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崔公是家主,我相信以崔公的淑质英才,定能安抚好族人。至于佃户,既然崔公担心,不妨把佃户的名册交于我。我可以让他们继续耕种军田,只要租税充作军粮即可。”
崔起顿时被噎住,喉头滚动,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徐莲儿忽道:“郎君,倘若那些真是官家的田产,纵使我们受了许多委屈,也当以大局为重。连梁都督的同族都愿意交地了,我们又如何能推脱呢?”
这番话令赵九忍不住赞赏地看了徐莲儿一眼。这崔起身为堂堂崔家的家主,还不如他的娘子明事理。
崔起眉头一锁,冷冷道:“是啊,这梁家乃是梁都督的同族。并非崔某信不过梁都督的为人,只是这些年见的事多了,就连惹上这田产的官司亦是因贪官而起,实在容不得崔某不多心——都督请恕崔某无状!纵有契书在此,倘若梁家不能先将所有军田如数交还,恕崔某心存疑虑,无法配合!”
他和张家用的招数相同,既然不能明着说自己不愿还,那就只好拖延推诿。反正涉事的有三家,只要人人都争做最后一家,不愁事情拖不黄。
而且这话里亦隐藏了一个险恶的陷阱:本是梁阑玉要求他们做事,他却把责任抛回给梁阑玉,变成了他提条件,梁阑玉需得先完成他的条件才有资格对他提要求。但凡梁阑玉上了这套,那即便能完成他第一个条件,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条件等着。到最后事情办不成,反成了梁阑玉的过错。
谈判,争夺的核心就是话语权和主动权。
梁阑玉当然不会钻他的圈套,坚守自己的阵地:“我只是传达皇命的人,崔公不必在我身上做文章。你们照办,是领陛下的皇恩!你们不办,就是抗陛下的圣旨!”
她说完这话的同时,解下腰间佩剑,抽剑出鞘。
站在亭子外的崔家部曲见状,纷纷拔刀,做出备战的姿态。梁阑玉身后的赵九等人也立刻抽出兵刃与亭外的人对峙。
小小一间亭子里瞬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赵九双手死死捏着刀柄,额上已渗出冷汗:三家都走完了,这还是第一家敢明目张胆拿刀指着梁阑玉的人,这崔家,简直狂妄至极!
梁阑玉对亭外的那些人视若无睹,举起手中宝剑,使崔氏夫妇能够看清宝剑上的刻字。
她不疾不徐,语气没有太大起伏:“此剑乃我出京前天子所赐,代表天子授命我全权经办此案。崔公,我不想与你为敌,这六千五百亩地里,只要你们交还下鹿、四辖口的两片土地,此事便就此作罢。可若你们执意违抗,陛下必然震怒,届时另派强人接手此案,就未必还有通融的余地了。崔公、九娘,三思!”
下鹿、四辖口两地共约三千亩地,占崔氏抢来的地不到一半,且距离经营军营最近,是最方便交割的。
崔起盯着她手中那把泛寒光烁烁的宝剑,薄唇紧抿,并不作声。
徐莲儿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转身向亭外斥责道:“你们这些家奴,何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快收起兵器,向都督请罪?”
那些部曲闻言纷纷收起兵刃,跪了一地:“请都督恕罪。”
徐莲儿又回到梁阑玉身边跪坐下来,低着头轻声道:“都督息怒。我夫君向来爱护族人,此事牵扯到族产,他难免一时糊涂。都督放心,我会好生规劝他的。”
梁阑玉看了这位贵妇人一眼,终是卖她一个薄面,将宝剑收回鞘中:“那就辛苦娘子好生劝说。”
徐莲儿道:“一定。”
梁阑玉今天来此,也不曾妄想能三言两语就能搞定崔家。她也不提写契书的事了,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利弊得失她走后他们自会衡量。
于是梁阑玉留下一句“静候崔公与娘子消息”,便起身带着自己的甲士离开了。
直到马车驶离崔氏庄园,赵九总算松了口气,怒骂道:“那崔氏好生无状、可恶!”
他还在对方才崔家部曲对梁阑玉拔刀的事耿耿于怀,只恨自己武艺不够强悍,不然方才把那些人全揍趴下才解气。
梁阑玉倒是不怎么生气。在她看来,今日崔家这一幕,和她刚到郁州时何田在军中给她摆的龙门阵很相似,本质上都是在向她炫耀自己的武力,提醒她他们不是好惹的。这更像一种自卫,并不代表他们真敢对她动手。
更何况她扯虎皮拉大旗,已经成功给自己上了道护身符:是皇帝让她干的,没有她,还有张都督刘都督,他们杀了她也没用。
过了会儿,赵九又叹气道:“幸好徐娘子明事理。若她真能劝服崔氏就好了。”
梁阑玉忍不住瞧了赵九一眼。赵九是她亲自从甲士里挑出来的人,年轻、机灵、办事也踏实。就是太年轻,城府尚浅了些。
“你觉着她好?”她问。
“啊?”赵九被这冷不丁问得有点懵,磕磕巴巴道,“呃……她、她肯向着都督说话,应当、还不坏吧?”
梁阑玉笑笑:“当初何田、苗猛见我的时候,嘴亦挺甜的,不比徐娘子差。”
其实何田苗猛也好,刘平也罢,还有那些个豪族大户,哪个嘴上对她不客气?唯一要在嘴上讨她便宜的人只有蔡琵琶。因为除了嘴上的便宜,蔡琵琶讨不到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