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曦用了一会儿整理思绪,方才开口:“倘我说全然不恨,想必都督也不信。我承认我心里是有怨的。可我仰慕梁都督,亦是真心。都督与我同为女子,且一般年纪,却有这等手腕,我早有心追随……”
她咬了咬嘴唇,接着道:“我这些天被关在那屋子里,心里很难过,一直在想一件事——假如朝廷派来的都督不是梁姑娘,而占了军田的豪强亦不是崔氏,事情还会这样吗?我想,亦是一样的。这不是梁姑娘与我的过节。而是‘都督’与‘豪强’的过节。此为公事,而非私怨。我又何苦为此自困呢?”
她的回答令梁阑玉对她刮目相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然而能够跳脱出自己立场来看问题的人,实在太少了。无论崔曦是否真能做到,但至少她能想到,就已极其难得。
“没想到崔姑娘能这么想。”梁阑玉称赞道,“姑娘是有智慧之人。”
崔曦笑了笑:“都督谬赞。其实都督比民女更明白这道理。若不然,我爹几次三番与都督作对,都督却还留他性命,可见都督亦不是计较私怨之人。”
这句话梁阑玉默认了。诚然她放走崔起与徐莲儿最主要的目的是分裂崔家,但崔起与徐莲儿三番两次挑衅她的权威,她确实先克服了自己的私心才能做出对局势最有利的决定。否则在山道上时她就已经让人把崔起夫妇杀了。
崔曦的这些话也给了梁阑玉一个意外之喜。
其实这段时间,梁阑玉自己也在思考,她对豪族的打压究竟应该做到什么地步?张氏已经服软,崔氏即将分裂,对梁家她也有初步的计划了,可以说局面基本在她掌控中。但郁州的豪强并不是最厉害的,外面的豪门世族还很多。她未来不想止步于郁州,就必须做更长远的打算。
这毕竟是个属于门阀的时代,如果她在自己脑门上贴个“打土豪”的标签,未免树敌太多了,估计很难活着走出郁州。所以她虽然暗地里把挑拨离间、借刀shā • rén都玩出花儿了,可明面上,她始终避免与大族正面冲突,保存自己的实力。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读书的门槛太高了,闾巷出大才的概率微乎其微。她需要招揽更多人才,就不可能与所有世家为敌。
倘若能收下崔曦,其实这是个很好的表率,亦是个桥梁。更何况,没准崔曦真是个人才呢?
梁阑玉直言道:“崔姑娘,你的话确有些打动我,可惜我无法轻信于你。你若真想自荐,我可给你几日,将你在崔氏或在徐州府做过的事、或你的见解写下来,呈于我看。若你真有才干,我自可交付你些差事。至于能否当上法算,还得看你自己。”
崔曦颇感惊喜。梁阑玉肯给她机会,就已极有胸襟了!且这番话说得坦诚,倘若梁阑玉连这点思虑都没有,又怎能做好都督一职呢?
崔曦磕头道:“多谢都督!民女定不叫都督失望!”
梁阑玉点了点头:“你这几日想必没休息好。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想好怎么写,我等着你的文章。”
崔曦又迭声道谢,这才起身出去了。
……
……
在崔氏夫妇被关的这些天里,因为几头猪仔的献祭,郁州军的士卒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冶铁坊的修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