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明月高悬,静谧的小院中,洛央始终紧紧捏着裴胤冰冷的手指,就像是捏着一块根本不会融化的坚冰。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体温能低成裴胤这般,这使得洛央下意识便想将对方修长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掌心,期冀能传递给他多一点温热。
“这样的情况多久了?”联想着对方夜晚与白日完全迥异的脉象,洛央再次写道。
感受着手上的温暖柔腻,裴胤尽可能压抑心头彻底蔓延开来的贪恋,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语气平静,“……一直。”
是的,这十六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
每夜临近子时,他的听觉便会慢慢退化,直至什么也听不见。再之后便是味觉、嗅觉,最后是触觉。子时之后将近个时辰的时间内,五感尽失,如同活死人。
过去的那些夜晚,他无数次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怀疑过自己的存在。幼年的时候更不止一次崩溃大哭过,只可惜当时的他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眼泪都感受不到。若不是心中还有仇恨支撑,他怕是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可今晚从亥时开始,裴胤竟然就听不见声音了。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在恶化……
季常山说的一年寿数,他或许根本就活不到。
想到这,裴胤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用力攥紧。太少了,留给他的时间。
该调查的消息他还未完全调查完,该安排的人手也没安排好,该报复的人一时半刻更是无从下手,他不甘心。
乍一听见一直二字,洛央简直难以置信。
她早为裴胤把过脉,对方的眼盲完全是因为他体内的一种不知名毒素导致的,这毒几乎将裴胤的五脏六腑搅得一塌糊涂。之前洛央就担心过,毒素既然能伤到裴胤的视神经,那么其他感官是不是也会受到影响?
现在,洛央不用问了。
对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拉着裴胤的手,这样的事实,即便洛央再不愿承认,也必须面对。随即她的心头就像是忽然破开了一个漏洞,夜晚的寒风呼呼地往里头灌,冷极了。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弥漫。
洛央闭上了眼,许久才深深吐了一口气出来,低头便再次在裴胤的掌心写到,“师兄……”
“嗯。”裴胤出声应和。
“你知道我学医不过一载,之前甚至连汤头歌都没背过。可我现在治好过濒死的胸痹病人,温阳郡主的先天耳疾,巨鹿伯孙子的痫症,各类疑难杂症,几乎无一失手。可见我的天赋有多高,甚至比爷爷都高。我生来便是学医的,只要我不点头,阎王老爷就休想从我手中收走任何一个人。所以,我会治好你的,一定会,你信我。”洛央一笔一笔写下她的承诺,原先还有些迷茫的眼神也在这一笔一划中,愈发坚毅。
面对眼前的绝境,所有人都可以沮丧绝望,洛央不可以,因为对方是她的师兄裴胤。
所以即便时间再短,洛家的九星梅花针谱再难钻研,不到最后一刻,洛央都不会放弃。
“所以师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坚持下去,千万不要想着半路逃跑,可好?”洛央写道。
治病先治心,积极向上的心情永远比沮丧难过的情绪,对身体更好。只有她这个大夫先打起精神来,才会让裴胤的心中同样充满希望。
“好。”如何不好呢?
裴胤声音稍稍有些沙哑,平生第一次放纵了自己,反手握住了洛央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裴胤的情况刚刚恶化,远在灵水寺的季常山就得知了消息。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主子体内的剧毒明明前十六年都控制得那般好,却在这个节点突然恶化?季常山想不明白,心中也越发焦虑,同时还有些怨恨自己,恨他为何这般蠢顿,学了这么多年的医,却完全想不到救治主子的法子,简直枉为人臣!
最可惜的是,他们这么多年的部署还未彻底完成,若是主子没了……
想到这里,季常山眼中狠戾之色一闪即逝。
他们必定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