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能撬动陶慧茹,也是有原因的。
别看谢胜的官职不高,却是个京城官场上的老油条。
当年他也是杨巡麾下的部将。
杨巡战败,整个杨家被满门抄斩,无人敢站出来为杨家发声。
可这不代表杨家的人脉尽断。当年杨巡扶持起来的武将,还有许多弃武从文了,如今也是担任着大大小小的要职。
所以朝中杨老将军的旧部,也是隐隐自成一系。只是他们对杨老将军的敬重不好外露,隐而不发罢了。
而在民间,杨巡的威名从来都没有削弱过。
这么多年来,因为杨巡的尸首没能回归故里,民间还演绎出了许多杨巡未死,至今仍在北地保家卫国的传说。
就连北地民间自发的抵抗荆国入侵的民兵团,都打着昔日杨家军的旗号。
杨巡已经成了大晋子民绕不开的情怀,尤其是朝廷与荆国关系紧张时,更会让人对老将军心生怀念。
就在前几日,那个苛察使节,在驿馆喝得酩酊大醉,竟然趁着酒兴,将陪他饮酒的歌姬活活掐死,还衣衫不整地抛出了驿馆之外。
为了不影响两国议和,这等骇人之事被驿馆的官员按压了下来。
这种忍气吞声,不免又让人怀念杨将军尚在的荣光岁月,那时大晋官员,何至于在荆国的虎豹面前这般卑躬屈膝?
所以当初杨巡一系的官眷们都感同身受。
而苏氏暗恨起了陶慧茹,不免会聊到这个杨家独活的儿媳妇的人品,
她这番言语暗示,也让许多旧人想起陶慧茹当时在杨家和太子一系间,微妙的处境和一些影影绰绰,关于她出卖杨家的谣传。
总之,这个节骨眼,陶慧茹与昔日旧事联系在一起,让人心里膈应!
陶慧茹也是心知肚明,是苏氏背后说了她什么
不过她方才一路跟来,却并非要跟楚琳琅对峙。
方才吃饭的时候,因为无人与她闲聊,她便得空打量起了斜对面的楚琳琅。
年轻轻的小妇人,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因为没有生养,那脸蛋紧绷得跟小姑娘似的。
可当陶慧茹的目光落在她光秃秃的腕子上时,眼睛却不由得狠狠一眯。
因为那腕子上,似乎有睡压了一夜后,摘了镯子的痕迹,楚氏的肌肤赛雪,也是太娇嫩了。那镯子内侧的花纹压痕,还没有完全从她白皙的皮肤上彻底消退呢。
那花纹看起来有些模糊了,并不好辨认。
可是陶慧茹却一眼认出那是佛咒“呗玛”,即莲花之意。
这样的手镯压痕,她也曾在一个人的腕间雪肤上见过。
那便是昔日好友温氏。那时她总是爱在自己面前炫耀杨家的传家玉镯。
她分明记得那玉镯的里面就是篆刻着这样的字体。而且这祖传的玉镯上本不带字。
可温氏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有些不适应,夜里总是失眠。
于是杨毅便拿了祖传的玉镯,去皇寺恳请灵云大师加持,并且题下莲花咒语,以佛莲净化温氏的烦忧。
因为玉镯内侧不好雕刻,弄不好就会琢裂玉面,所以杨毅又花重金寻了能工巧匠,才雕出了这样如花蕾包裹着的两个字,也代表了杨毅当时对温氏独一无二的心意。
那时温氏每次炫耀,陶慧茹都是表面含笑,可心里却酸涩难忍得很。
后来,温氏疯了,她如愿做了杨家儿媳妇,可她问起那祖传的要给长媳的玉镯时,杨毅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镯子让温氏摔坏了。
陶慧茹虽然有些不甘,却也信以为真。
可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会在另一个小妇的手腕子上见到类似的压痕!
当楚琳琅的目光拨转过来时,陶慧茹不露痕迹地垂下了眼眸。
可是她的心却是一路跌到了谷底。
她敢肯定,那篆体绝无仅有,不会雷同,也就是说楚琳琅的手里有那个杨家祖传的玉镯子!
去了江口好不容易被湮没的疑问,再次在陶慧茹的心底疯狂升腾生长。
楚琳琅跟那疯妇是邻居……难道是这楚氏小时,无意得了那疯妇的玉镯子?
所以酒宴之后,她想要找这楚氏聊聊,探探她的口风,问出她之前戴的是什么玉镯子。
却不曾想,无意中听到陶雅姝跟楚琳琅问起了那个夫子。
这原也没有什么,因为这二人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寻常的同窗闲聊关心着自己曾经的夫子。
当初在绿洲遇险时,陶慧茹可是看过她的这个侄女给廖静轩嘘寒问暖地送药换药。
只是当时兵荒马乱,大家都不拘小节,彼此照顾伤情,谁也管顾不得这些了。
是以,陶慧茹也不太在意。
可她这个侄女,向来都是不说一句闲话的。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拉着楚琳琅躲起来闲聊,却只重点问夫子,必定十分在意这个人了……
想到这,陶慧茹倒是失笑恍然——闹了半天,她传了半天的闲话,居然传错了对象!
她那个爱干净到了极点的侄女,中意的却个是呛毛拖把一样的邋遢男人。
陶慧茹忍不住笑了一会,她的儿子陶赞却寻了过来:“母亲,你在笑什么?”
陶慧茹理了理儿子的衣襟:“没什么,就是捡了些别人的笑话……对了,我已经跟太子求了恩典,让你去皇寺官庙领了祭祀闲差。虽然官职不高,但能熟悉祭祀流程,对人也大有裨益,你这几日就不要出去玩耍,将祭祀的章程背上一背。”
陶赞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母亲,你都是半个出家人了,怎么还要把我也弄到那等化外之处,也要让我出家?”
陶慧茹听了,脸色绷紧道:“胡说八道!难道官寺祭祀的官员都是和尚?这等清闲的差事,一般人想求还求不到呢!那孔子当年不也是曾入太庙为官?文雅得很!”
上次她为儿子求官,却遭到了陶国公的申斥。
陶慧茹虽然有些愤恨,却知道自己儿子身为杨家孙辈的身份,的确是绕不开的门槛。
而且眼下边关吃紧,谁也不知接下来会不会有战事发生。能谋求一个皇寺的闲差,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在杨毅离她而去的这么多年里,陶慧茹将全部寄托都交付到了儿子的身上,自然也要为他殚精竭虑,考量前程。
因为无意发现了侄女隐晦心事,陶慧茹也不好上前去问楚琳琅了。
想到这,陶慧茹便带着儿子与主家告辞,出了王家的大门。
那玉镯是压在她心头的磨盘,既然来不及问楚琳琅,她也有法子,倒是可以问问另一个当事人。
于是她打发儿子先回去,却转身让小厮递了条子送到驿馆,而她则在城中一处幽静的茶馆,包下了整个二楼,耐心地等着人来。
不多时,一个伟岸人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处,然后便抬腿入了包房雅间。
“不是说好了若无要事,你不必来寻我吗?”
听着男人的问话,陶慧茹怒火中烧,却强自按压火气,突如其来地问道:“你们杨家祖传的玉镯子,并没有碎,而是给了她的儿子吧!”
来者正是杨毅,此时他摘下了黑色兜帽,露出了犀利深邃的眸,却因为陶氏突如其来的问而微微眯起了眼。
他刚想开口说,那镯子早就碎了,陶氏却急急打断他道:“杨毅,你我之间的信任已经如履薄冰。我不是温氏那种蠢女人,听不得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所以你回答我之前,最好三思,莫要毁了我对你最后一点信任。”
杨毅并不知道陶慧茹是在诈他,他也不清楚陶慧茹为何有这一问。
不过陶慧茹说得对,他现在人在京城,不想节外生枝,另外这陶氏与他还有用处,他并不想太早与她翻脸。
所以他想了想,诚实回道:“应该是吧……”
陶慧茹听杨毅改口,气得心血翻涌。
原来那玉镯果然还在,那他当年不肯给她,是何意思!
她暗自按捺心里的郁气,又笃定道:“这玉镯后来在她儿子的手里吧?”
杨毅眯眼没有说话,看那样子似乎从他的嘴里撬不出别的了。
可是陶慧茹却索性放胆子一诈:“她的儿子既然还活着,你这次回京有没有特意看他?”
杨毅依旧眯眼,没有说话,似乎在掂量着自己这位前妻究竟知道多少。
这下子,陶慧茹心中完全了然!
若那个据说生病夭折的儿子不在,又或者他并不在京城,杨毅都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想到这,心思流转,陶慧茹索性印证一下心中久藏的疑惑:“怎么?司徒晟看到你难道不高兴?”